生活关上了你的门,她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树叶懒懒地躺在路上,阳光穿过树隙,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光点。城市如旧流转,上班的人仍匆匆走远。而我,依然站在街道上,看各种招工启事。
这已经是我来到城里的第十天。如果还不能找到工作,那么我真有可能在街上乞讨了。我身上仅剩三十块钱和一张不知写着什么文字的纸,连早餐都不敢吃,只是喝了几口自来水。六天前就被一家破旧得像鸡窝一样的旅馆的老板赶了出来,我的处境已是不能再糟了。或许你会说,我可以向朋友求助。可问题是,在这城市里,我根本没有朋友,更确切地说,我脑里一片空白,忘记了在这世上我可以依靠谁。也许你会奇怪,但这样的事的确发生在我身上。
我以为这样已经够倒霉了,可不知更倒霉的事情还没发生。
我看见一份比较容易应聘上的工作,那是一间餐馆招聘服务生。
走到启事上的地址,我看见一家三十平方米左右的小餐馆。这餐馆有点冷清,就连地址也选在街角,最少人经过的地方,最要紧的是,我看不到招牌挂在哪里,餐馆门口干净得一尘不染,店里面仅有三张小桌。我真怀疑这是否请得起人。现在已将近中午,餐馆里却一个食客也没有,一位中年男人坐在柜台边,不知低头看着什么,完全不在意有人到来。我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我特意放重脚步,好让中年男人注意到我,可他不为所动。我敲敲柜台,他才抬头看见我。
“哦,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是应聘服务生的吗?”他端详我一会,却道破了我的目的。
我点点头,浑身有一种被人看穿的不适感。
他合上刚看的书,站起来,带我到一张桌子坐下。我才看到一本厚厚的《鲁迅全集》躺在柜台上,书的封面是鲁迅严峻的面孔,和中年男人略红的脸显得格格不入。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餐馆的老板,也是这里的厨师,别人都叫我麦子。”坐下不久,麦子就说,“当然,我很喜欢你也这样称呼我。好了,现在该你介绍一下。”
“嗯,我是李杰。看到你餐馆的招工启事,我就过来了。我可以帮你洗碗、拖地、端菜,希望你……”
“不用紧张,先说一下你的情况。”我还没说完,麦子就打断道。
“我,我……”看着麦子,我不知该怎样说明我的情况。
麦子奇怪地看着我,然后倒上一杯茶,让我喝。我一口就把茶喝了进肚里,他重新把杯添满。
“你是哪里人?”
我不知怎么回答。
“以前干过什么活?”
一阵安静过后,麦子起来,边走回柜台边说:“你走吧,这里不适合你工作。”
“我,我真的很需要一份工作。”我忙追上他,“我什么都可以干,你也不用给我工资,只要管我吃住就可以。”
他摆摆手,“你还是走吧。当然,如果你赏面的话,走之前可以免费吃一顿。”
“你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低头专注于《鲁迅全集》,再也没出声。
我往外走,身后是安静的麦子和餐馆。前面街角行人寥寥,一棵小榕树在孤独地数着地上的落叶。我摸摸口袋,里面仅剩的三十元,被抓得皱巴巴的。转出街角,看见提着各种包的人匆匆穿梭,三两成群的男女欢笑地进出饭店,街道纵横交错,通向各个方向。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失去了方向,重重地靠在墙边。一阵深呼吸之后,我才能继续想前走。
下午二点。我从第十家工厂疲惫的走出来,如你们所知,这是我第十次面试失败了。我跌坐在路旁,太阳从不吝啬的照着,路上静静的,不远处一家商店的老板打着瞌睡,我的眼皮也在不停打架,路边的一棵树渐渐变成两棵,最后全都模糊了。一些陌生的影像浮现在我脑里——一片青草绿地上,一个女孩微笑着向我跑来,嘴里还喊着“杰,你终于回来了”;一条宽大的街道里,一对夫妇惊惶地喊“杰,你在哪里?你去了哪里?”;一块农田中,两个模糊的人影躺在田埂上,仰望天空,天空一片蔚蓝,几朵白云随心所欲地游走……
“哎,妈快来,他动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传进我耳朵。
“真的吗?”声音愈来愈来清晰,那是一个妇人在说话。
我慢慢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人难受,我条件反射般用手遮住眼。
“你醒了?醒了就好了。”我好不容易适应阳光,看见一对母女在说话,我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蜷缩靠着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的。你晕倒在街道上,是我们救你回来的,你不记得吗?”妇人说。
我不知该怎样,直到他们说清楚这件事,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妇女叫屏姨,另外一个少女是她的女儿宝儿,她们是镇安村人,靠农业过日子,宝儿到了出嫁的年龄也没有“出门”,那里的人说的“出门”就是出嫁的意思。不是说宝儿人长得丑,相反,黑亮的眼睛,清秀的脸,配上过肩的乌黑长发,显得她独有一种生命的活力。看来,虽然生在农村,但屏姨对她可是挺好的。那天,屏姨像平时一样带着宝儿去城里赶集,卖完白菜之后回家,在村道旁看见我躺在地上,面黄肌瘦,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刚开始以为碰上死人,吓得半死,全身颤抖下探探鼻息,才发现我还活着。于是,他们找人把我搬了回家,一直叫村医给我看身体,又给我喂食,照料到第三周时我醒了,才发生开始的一幕。
在我的记忆里,我可是在街道旁晕倒的,我的衣服也不是破破烂烂的,在其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摸摸身上,身上穿的是薄衬衫,裤子是牛仔裤,不是我那天的衣服。那我的钱呢?还有那张纸呢?我问她们,她们却一无所知。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屏姨问。
“李杰。”
“那我以后叫你杰哥,可以吗?”宝儿开心地说。
“可以。”
我很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的就到了这里,简直就像一场梦,所以回答都随意敷衍。她们母女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李杰,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是我们帮助你,对你没有恶意,你应该对我们说清你的情况。你家在哪里?”宝儿出去了,只剩屏姨和我在屋里。我才注意到这是一间泥砖房,屋顶是灰色的瓦,透着历史和苍桑。房子里摆设简陋,只有一张桌、四张椅和一个柜子,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我,其实,我也想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到底有没有家人、朋友,我对这些都没有任何记忆,就像我是凭空蹦出来的一个人,上天只给我关于这个世界的基本记忆、三十块钱和一张不知上面写着什么的纸,就连身份证他也不肯给我。我想在城里找工作让自己活下去,可是没有一家公司肯要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晕倒之前,我已经六天没有吃过饭了,都是捡别人丢的面包吃。晕倒那天,我只喝了几口水。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想了一会儿,我还是把仅知道的情况说给了屏姨听。
听后,屏姨沉默了,后退去坐在桌边。我不知该怎样,只好也坐到桌边。
“唉,你先在这里住着吧,其他的事,其他的事过阵子再找人帮忙。”屏姨叹了一口气,说,“对了,今天罗医生会来,是他一直给你看病的。”说完,她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在房子里,突然感觉很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