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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问题”少年

是的,他是一名少年,今年才八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注意到他,是因为身边的老师和同学口中偶尔提到一个“问题”少年——开学那天,他这样介绍自己:大家好,我是问题。惹得同学哄笑一片。他每天踩着自制的木滑板上学,背上是一个特大号的书包,天蓝色,破旧得脱下一块皮。而少年的穿着也颇惹人注目,卡其色一整套,如果除去小圆眼和黑长发,站着的样子活像一棵秃了枝叶的树。小树没有朋友,因为他身上总有一股难闻的腥味。他就如长在沙漠的灌木,独自漂移、成长。我与他的直接接触,还得从一起钢笔失窃事件说起。

同班的李小丽家境在村子里算得上富贵人家了。父亲经营着村子唯一的一家店铺,她总是能从书包里拿出一些零食,令人眼馋,其中就有“问题”少年。或许这棵小树自己也不知道,当李小丽拿出一支黑色派克钢笔,全班同学都惊讶地看过去时,他是一副怎么样的表情,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汉堡,眼里仿佛射出两道实质的白光。但刘明注意到了,白光刺中了他,他揉揉双眼,看看那钢笔,又看看“问题”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当他准备采取行动时,铃声响了,同学们围着李小丽争抢着一睹钢笔的新鲜。“问题”少年却踩上滑板迅速消失,如旧快速地出了校门。

平静的校园,现在充满孩子们的声音。其他班级的同学也投来艳羡的目光,都想目睹钢笔是什么样子的。一年级的同学这时特显凝聚力,一致排外,大有钢笔谁也不给看的意思。

好景不长,三天后李小丽的钢笔就不见了。同学都替她着急,要知道这可是班里唯一的一支钢笔,这山村里梦寐以求的东西,就算不能拥有,能每天看上几眼,也是一件开心的事,现在钢笔不翼而飞,同学们小小的心里纷纷猜测谁才是小偷。

为这事,一年级的班主任王老师没少费心,明查暗访,还是没有丁点进展。王老师安慰李小丽,却听到一段令她吃惊的话——我爸爸说,会掉失的东西本来不属于我们,我们要学会接受失去,才能更好的拥有。所以小丽不伤心,老师也不要责怪其他同学,长大后我要买很多钢笔,让同学每人都有自己的钢笔。王老师看看校门外的青山,摸摸小丽的头,没有说什么。钢笔失窃一事也没再在意,王老师转而忙孩子们的考试。

可事情远未结束。

孩子总是希望扮演正义、勇敢的角色,却常常表现出天真童趣的一面。或许这正是大人怀念童年的原因,回不去的才是童年。班里的男生自觉地组成小分队,逐一排查“可疑”人物。陈家辉甚至拉上自家的黄狗充当警犬,东嗅嗅西嗅嗅,倒把垃圾池翻了个遍。

真相却没有因为同学的参与而变得明朗,事情出现转机,还是刘明跑进王老师办公室的时候,距钢笔失窃已经三天了。刘明一进办公室就说,他知道小偷是谁,于是把那天见到的“问题”少年的表情说了一遍。王老师当然认为证据不足。刘明又说,钢笔失窃前一个傍晚,倒完垃圾回教室时,他看见“问题”少年还在,看上去像往大书包塞些什么东西,一发觉有人,就立刻踩上滑板跑掉了。王老师听后沉吟一会儿,让刘明别将这事告诉他人,她会查明这件事的真相。于是,这差事就落到我这个穷游到此的大学生了。

说起怎么到这个村子,我心里郁闷,当时迷路走着走着就看见耕种的山农,那时候是早晨,被人引着回村子一路都静悄悄的,说不出的诡异。幸好这里的人对外来人友善,只不过惊奇地看过来,没有恶意。还让我在学校里做事,凑足出山的粮食。

既然接手这项任务,就得认真去对待。初初接触“问题”少年,颇不习惯他身上浓浓的腥味,离着两三丈,那股特质就迎面扑来了。他总是背着那个大书包,拥得严严实实,好像藏着什么秘密。在班里,他很少和人谈话,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也没有人可以搭上话吧。而他养成了一个自娱自乐的习惯,经常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这时便开启虚无模式,旁若无人,专注的样子比得上米开朗琪罗,一笔一画都用上全身力气,所以每次画完都是满头大汗。

钢笔消失将近一个星期了。我还是没能从“问题”少年身上发现什么,他总是那般独来独往,上课、放学,第一个冲出学校,没有两样的生活。糟糕的是,孩子们似乎察觉到什么,有几人看向“问题”少年的目光异样;“问题”少年发现了其中的微妙,有时候会避开我,有时候欲言又止的样子,这几天他也没再画画,我的心里隐隐担忧起来,事情不会变的那么糟糕吧!

山村的清晨格外清爽,清澈的泉水在山上欢快地演奏永恒的乐章,松树如洗新绿,空气也被洗过一遍,带着雨露的甘甜。勤劳的山民早已出门劳作,现在走在村道的,怕是只有我和百无聊赖的家鸡。不对,应该算上上学的小孩。一切,都和刚到这村子的早晨一样,我们总是追求永恒,可是生活何时改变过。

“问题”少年像以往一样,踩着用木板自制的木滑板,嗖的从我身侧滑过,留下一股腥味,经久不散。他的腥味怎么来的?我查过这个问题,有两种答案。一说他生来便有,是老天的安排;一说给鱼精附身了,两种说法似乎都不靠谱,我不以为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也只有这个连电视机都没有的村子才有人相信。不止我一个,李小丽的爸爸李木成也不信,这个开了村里唯一一家店铺的中年男人到底知道点山外的世界,不像村民和老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外面的精彩,一辈子就生于斯死于斯,村民继承祖辈的田地,老师传承村里仅有的九本书,二本一年级的,四本二年级的,剩下的都是三年级,村里的小孩两年读一个年级,六年后就要继承“家业”了。

想得有些多了,“问题”少年已经顺着村道转了个弯。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他怎么知道滑板的?怎么把木板削成轮子,如何组装起来的,可此时我只想把这件事办完,拿了报酬就离开。我不属于这里,来了差不多两周,对村子还是不了解,也不希望了解它。来到这里,完全是一个意外。好吧,就让意外快点结束吧。

顺着村民的指引,我来到了“问题”少年的泥砖房,一位头发带白、身体虚胖的妇人正在门口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微微侧过头去,眼睛幽黑明亮。

我走到她跟前说明来意,并确认对方是否“问题”少年的妈妈。妇人激动地站起,一手撑着木棍,一手摸着门,请我进屋。我才发觉她是瞎子,把手在她眼前晃晃,她的眼球也没什么转动。

我突然有点懊恼,来时为什么没有打听清楚。现在只好坐下,接过妇人手里的木瓢,往自己碗里添水。刚坐好,妇人就问此次拜访有什么事情,是不是“问题”少年在学校闯了祸。他当然没有闯祸,只不过太孤僻了,对于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来说简直匪夷所思。我安抚她激动的情绪,慢慢聊开来。

“小问很乖,每次放学都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煮饭喂我吃,家里没钱,他就晚上偷偷地上山采药草,晒干存着,等收药材的人进山了,就卖出去。”她的眼睛闪着微光,脸上挂起笑容,声音如大山般沉静。

小问回家后经常和你说话吧。

“是啊!回到家里经常说他新交的朋友,小丽今天送了铅笔给他,明天要和大熊去扳玉米等等,每天都有新鲜事,可开心了。可惜……”停顿了一阵,她继续说道,“可惜他爸爸出了这大山,十年来都音信全无,而我天生看不见,不然,小问也不用这么辛苦。”

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摸索着带我到“问题”少年写字的书桌,那是用木板钉成的简易架子,粗糙得坑坑洼洼,根本不适合写字。一支黑色派克钢笔静静地躺在草稿本上,下面爬满斜斜歪歪的蝌蚪。我要查的答案就在这里,也似乎不是,还应该有些什么东西,我说不上来,心里有点不舒服。

没有多久,我找了个借口离开,沿着小路,往村子的小溪走。听见溪水的潺潺声,突然觉得环境静得吓人,双目张望,却看见“问题”少年坐在一块山石上,怔怔地注视溪水出了神,旁边是那个特大号书包,一束绿色的植物从里面伸出来。仔细辨认,那是鱼腥草,终于明白他身上的味道怎么来的了。

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他始觉身边有人。他的眼睛有点红肿,像是刚哭过。我问他怎么在这里发呆了。谁知他哇地哭了起来,紧紧抱着我。

老师,李小丽的钢笔是我偷的。我本来不想这样做的,但是收药材的人两个月没进山,我只能用仅剩的米熬粥给我妈喝,今天早上还把米吃光了。我该怎么办?我想用那支钢笔换点钱。

我什么都没做,因为我也哭了。我只是重复那句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天后,我离开了。和村子没有关系了,“问题”少年还会不会踩着滑板上学,村子还会不会那样安静?期待他又出现在我的梦里,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姓问,单名一个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