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祥没抬眼，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看着报纸。
乔雅心却从鼻腔里冷哼了声，颇有些不悦地说，“我是听人家说你们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子没礼数，不过倒是真没想过你来的头一天就这么大架子，身子再懒，也该早些起来给公婆准备早饭吧，你倒好，睡到这时候才起来，你看看表，这都快中午了，我们吃的早饭都消化了，还早吗？”
翟学心在旁边“扑哧”笑出声来，索性也摆出一脸的轻蔑盯着她看。
习雨浓半句也不敢辩解，只低垂着头，“嗯，妈说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
翟家的佣人都在忙着收拾，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偷偷地拿眼瞧这个才进门的新媳妇，脸上的表情各式各样。
乔雅心像是故意要让她在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毫不避嫌地说道，“我想你们家的人应该多多少少跟你提过，你能嫁到我们翟家来并不是因为你才貌出众，也不是我们家兆轩有多喜欢你，只不过是因为兆轩的爷爷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偏偏他老人家又不知道着了你什么魔，非得逼着我儿子娶你。”她拍拍袖子上沾的一点绒线头，露出一脸的嫌恶，仿佛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习雨浓就和那莫名其妙黏在衣服上的绒线头一样。
她语调懒散地继续说道，“娶你进我们翟家就已经是你天大的福气了，虽然不指望你们家能有多得体，可该懂的礼数还是应该先在心里盘算的吧。做人做事，你爸妈怎么教你的，我不知道。不过你既然现在嫁都嫁进来了，以后最好多存个心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心里有数，别好端端地闯出些祸来，或是让翟家人脸上无光。”
她这番话说的隐晦又尖酸，习雨浓听得颇为尴尬。尤其周围那些佣人像是要让这尴尬变大似的，手脚动作都慢了下来，一个个假装做着活儿，却都拿眼偷看她，竖着耳朵仔细听翟太太说的话。
乔雅心顿了下，像是犹豫这话该不该敞开了说。她抬眼看了习雨浓一眼，不知为何，始终觉得她的长相不得她的心意，这股厌恶感便加深了许多，话也变得无遮无拦了。
“你现在是翟家的媳妇了，应该也看得出我们家和你以前待的地方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你以后牢牢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时刻记着你的身份，最好别想着替你的娘家谋些什么，翟家虽说家大业大，可最忌讳那种胳膊肘往外拐的。”
这话说得习雨浓脸色发白。她不知道为何婆婆要对她说这种话。她从来没想过要靠着自己嫁人来为习家谋求些什么啊。
乔雅心看出她心里想的，不觉冷笑了下。果然她父母自己做了丢人的事，也不好意思直接告诉自己女儿。既然如此，那窗户纸就由她这个婆婆来戳破好了，也省得回头她父母再加油添醋。
“你以为你爸妈那么容易说话，让你说嫁就嫁？摊上别家，到我们家当媳妇这种好事怕是连高兴都来不及，你父母倒好，时时不忘给自己谋点东西。我倒真是没想过你们家的人这么懂得投机取巧。你爸爸借着你要结婚的由头，让兆轩答应给他拨一笔无息的银行贷款，还狮子大张口，一要就是一千万。”
这事翟兆轩倒是没提过，是跟在他身边的特助多嘴多舌告诉乔雅心的，翟学心当时就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自那时起她对这个新嫂嫂就更看不上眼了，语调也和母亲一样刻薄，“呵，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呢。你爸爸居然还敢先跟我哥哥开条件！这哪儿是什么贷款啊，根本就是伸手白白要了一千万。什么抵押都没有，连基本的借贷手续都免了，钱是我哥哥给的，哪算贷款啊。”
习雨浓听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越发不敢抬起头来，只觉那些下人都明目张胆地朝她看，个个神色鄙夷又嘲弄。爸爸习天复向翟兆轩要钱的事，她压根不知道。现在想想才明白，为何前几天爸爸会十分高兴得在家里摆了好酒好菜，还邀她一起坐着边吃边聊。印象里，他们父女还从未有这样亲切的相处过。原来是为了这一桩事。
早前听说爸爸的房地产公司有点周转不灵，和银行之前的借贷有些问题，急着要缴利息。
翟永祥对妻女的话充耳不闻，只管翻看手里的报纸，对站在那里尴尬不已的习雨浓自然也是毫无半点关心之意，他奉行置身事外的做事原则，何况在翟家他说话远比不上妻子乔雅心有力。
翟家上下，对这个突然进门的儿媳显然都并不待见。
乔雅心说完了借钱的事，心思一绕，又想到别的地方，更觉气闷，语调不免更尖酸起来。
“我听说你父亲生意做得不怎么样，老婆倒是找了两房。”她明知故问，“是哪一房太太出身不好吗？二太太？好像是舞女还是酒家女吧？”
习雨浓听她说起这事，不由地一阵难过，手也跟着微微发颤，却仍忍耐着，脸上不曾露出丝毫情绪。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轻她。人没有权利选择父母，她并不为母亲的出身而感到羞耻。
翟学心看她不说话，故意赶着乔雅心的话又追问了遍，“你是大太太的女儿吧？你可别说那舞女是你……”话没说完，一抬眼看见哥哥从楼梯上走下来，于是翟学心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虽说看得出哥哥对这新嫂嫂不满意，可她做妹妹的还是不敢太明目张胆地欺负，先摸清局势再做万全之策。翟学心这般想着，心里已有打定了主意，瞟一眼嫂嫂煞白的脸，冷哼了一声，坐到沙发上去了。
习雨浓仍站在那儿，慢慢地点了点头，语调淡然地回了翟学心的猜疑。“嗯，二太太是我母亲。”
乔雅心看儿子下来了，便不再多说什么。好歹她现在也已经嫁进来了，如果当着儿子的面给她难堪，反而令自己的儿子也跟着在下人面前露了尴尬。她站起身，优雅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傲慢地对儿媳下了指令，“冲杯咖啡送到我房里。”随即转身慢慢悠悠地回房去了。
这种冲咖啡的活儿，一般都是家里的佣人在做的。此时乔雅心故意这么一说，旁边的佣人便多少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一个个窃笑着散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以后这翟家是要热闹了，婆媳大战的戏码大概每天都能看见喽。
翟兆轩自然也看得出这是个什么状况，什么话也不说，面色坦然地下了楼，看也不看妻子一眼，径直走到餐厅去了。等他早点吃到一半，就见习雨浓红着眼睛从母亲房里出来。不用猜也知道她刚刚一定又被挖苦了一番。看她明明难过得要命却拼命忍着眼泪，他心里隐约有些不忍，面上却仍装作毫不在意，继续吃自己手里的吐司。
习雨浓在餐厅外停下脚，犹豫了一会儿，突然轻声地问他，“你等下是不是要去看爷爷？”
“嗯。”
“我……我可以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她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