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显得几分黯然,伸手一点点拉下覆在面颊上的纱,露出那张原就娇俏的芙颊,当然右半边的颧骨上,触目惊心的黥印也映入眼帘。
姬弈灼热的视线令扶风有些手足无措,侧过脸,“你不是要吃饭吗?”
“哦,是啊。”他笑了笑,“然而‘秀色可餐’之下,那些饭菜未免太不够味,扶风,真是好久不‘见’。”
尽管长年相伴左右,看不到她真正的容颜,光是向往已费思量。
姬弈不打算回鄢国,鄢王派来送信的使臣被打发回去。
一时之间,鄢国施压的对象转移到宕国,碍于宕王与姬弈的祖孙关系,宕国的大臣就算不满姬弈,也不敢去赶人,加上宕国上下为即将回归的小世子姜敕沸沸扬扬,倒给姬弈一个喘息的空当,如今,到处都在议论姜敕可否代宕王主持大局——毕竟,姜敕在雍国住了许多年,他对宕国还有多少感情?宕国人对他的疏离程度也与姬弈不相上下。
从宕王的寝宫请安出来,姬弈带着守候在外的扶风与抱扑子往回走。
抱扑子见他面色凝重,赶忙问:“公子,宕王的病情好些没?”
姬弈摇了摇头,“每况愈下。”
“啊……”抱扑子抓耳挠腮,“这怎么办?姜敕快回宕国了,他若继承大位,要赶公子离开可如何是好?”
“呃?”注意到有眼线在附近溜达,姬弈一敲他的脑门,“你又口无遮拦不是?按辈分算,小公子姜敕是我娘家的表弟,他只有我母后这么一个姑姑,父亲去世得早,现下除了宕王就跟我有亲缘,怎么会排挤我呢?”
“公子,我是为你好——”
对扶风使了个眼色,姬弈率先一步至马厩牵马,扶风上去一点抱扑子的穴,使之无法开口说话,嘴张了半天也没半个音。抱扑子紧跟在后面,也牵了自己的马,支支吾吾地央求姬弈饶了他。
三个人三匹马,直到离开王宫,扶风才一夹马腹,贴近抱扑子的马,为他解穴。
“公子,我刚才难受死啦。”抱扑子拍拍自己酸酸麻麻的腮帮,“女师做了什么,竟让我说不成话?”
“下次再说话不分场合,我会让你会永远都说不成话。”姬弈瞥他一眼,“女师只不过封了你的哑穴。”
哑穴……抱扑子瞪大眼,“女师会武功?!”
不会吧,这个柔柔弱弱,外表看来犹如十几岁少女的端木扶风身怀武艺?多年来都不曾见她崭露过呀。抱扑子巴巴地瞅着扶风好半天,“难怪公子放心女师你单独来往鄢、宕两国……难怪……啊,女师和伯庚比武的话谁打过谁?”
“哈哈。”姬弈被他这个问题逗笑了,转而去看扶风,“女师厉害,还是伯庚厉害?这是一个好问题。”
扶风摇头道:“这怎么能比?左庶长马上步下的功夫都很厉害,将来是大将军的分,乡野鄙女会点花拳绣腿,岂能混为一谈。”
“你未免太谦虚了。”姬弈掀起眉,“说不定,你可以成为一名女将军。”
“公子说笑。”扶风没好气地说。
姬弈策马上前,“没有让你跟我一起进入王宫,明白是何缘故吗?”
“你怕我看到宕王会激动吗?”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么多年,有些事我已放下,是公子还放在心里。”
“你的事我自然放在心里。”
姬弈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倒让扶风无法再说什么。
不等三人回到柔姬公主旧宅,他们被拦下,再看四周街市,全都戒严,士卒手持利刃形成一道人墙,将人头攒动的路硬是开出一条空荡荡的道,净水洗尘,红毡铺地。老百姓不知所以,踮着脚尖往里看到底是什么大人物,进进出出这般排场。
铜锣响,咚咚擂鼓。
姬弈三人下了马,走到一家门面较大的酒肆,把马拴到树下,三人鱼贯入内,在二层挑了个窗边的位子坐。
今日生意似乎很冷清,抱朴子叫半天,都没伙计应声。
“别忙喊。”姬弈毫不意外地说,“咱们坐在这里看看,一会儿也要走。”
“公子要看什么?”抱朴子托着下巴想,来许久,没见宕国有什么好玩的。
“看热闹。”姬弈拿着竹筒里面的一根筷子,轻敲杯身,“一会儿能看到宕国数一数二的人物。”
“啊?”抱朴子睁大眼,“真的吗?宕国数一数二的人不就是宕王还有……胡缨大人?可是他们俩公子都很熟悉呀。”
“是小世子姜敕。”扶风为他一解疑惑。
平地一声雷!抱朴子兀地站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姬弈抬眼看看他,不明白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公子——”忆起先前被点穴的一幕,抱朴子的嗓门从大降小,“宕国的小世子回来,咱们是不是该去拜会?准备点东西吧……哎呀,好伤脑筋,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什么好东西都没有,这怎么办?”
以后宕王若传位给这个小家伙,他家公子又寄居宕国,一定不能得罪姜敕。最烦恼的是他们的老家鄢国盛产丝绸,舒国和轸国每年为交好都有送来上好的玉器,偏是都在鄢都的世子府,可这形势急转直下,多半也被大公子暗中缴收了不少吧。
姬弈云淡风轻地问:“扶风,你说送多少好?”
谁也没想到姜敕这么快就被送回来。
看来雍国是很忌惮四大公子之一的姬弈啊,怕他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了宕国的地盘,那么雍国就会在无形中多了一名劲敌。
“公子如果想——”扶风的眼神闪了闪,落在姬弈腰间的那口防身的匕首上。
尽管下面有很多人,且在宕国刺杀一个众星捧月的宕王之子很不智,可为了姬弈,她没有什么不能去做的。
姜敕死,宕王失了唯一的直系血亲,这对外室宗亲的姬弈而言非常有利。
姬弈忍俊不禁,“你们两人想的不对。”
扶风与抱朴子异口同声问:“那应该是什么?”
“姜敕回来,我是要见一个人,不过不是他。”姬弈拍了拍马上奔波之后粘在前襟袖底的微尘,“也要送份礼,不过依旧不是给他。”
“到如今你还卖关子。”
扶风开始后悔在姬弈少时常告诫他要内敛,要沉稳,这下倒好,左右的人谁也不晓得他究竟在想什么。
“也没有什么啦,只是我邀请了一个人到雍国来。”他微微一笑。
“是谁?”抱朴子问。
姬弈摇摇手指,“我提示一下,他来是跟我下棋的。”
下棋?若不是怕疼又怕死,抱朴子真的想从这酒肆的二楼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他家公子已是寄人篱下,一边催着回去,一边又有排挤,可谓四面楚歌,怎么他还有闲情逸致邀请人到宕国陪他下棋?
“公子邀请的这个人不会恰好在滕国吧?”扶风冷不丁问。
“不愧为我的女师。”姬弈点点头,“说对了。”
“……”
倘若抱朴子不在跟前坐,她一定跟姬弈掀桌兼翻脸!荒唐!怎么可以让与宕国有大仇的孤竹君来宕国陪他下棋?不是孤竹君赢了他父亲的那盘棋,小公子姜敕怎会沦落到当质子的一步?宕国人不会熟视无睹的。
“你恨他吗?”姬弈的问题直捣黄龙。
“若对他有任何想法,我在滕国就不会善罢甘休。”既是博弈,父亲技不如人她没立场追究,可不代表她认同姬弈的做法。
“你都不会动他半根汗毛,其他人怎么敢呢?”姬弈安抚着她起伏不定的情绪,“别忘了,现今的孤竹君不再是雍国的公子,而是滕王所拜的新相,早已与雍国划清立场,除非宕国要与滕国宣战,否则他们绝不敢对孤竹君有任何举措。”
“那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才是关键。
姬弈拿起桌面上的空杯子,在面前摆出一个,“你们看,这七个杯子犹如七国,远在南边的轸国与舒国与当今形势并无相涉,柏国是雍国的跟班,看做一个就行,剩下的就是中原的鄢国,东边的滕国,西边的雍国,北边的宕国。
“然后?”扶风对他摆出的杯子所呈现的远近有些不安。
“道理很简单,打不过野狼,当然要找老虎来帮忙。”姬弈笑着解说分明,“这就叫做驱虎吞狼。”
“雍国是狼?谁是……那个老虎?”抱朴子想不出有谁比雍国的势力还强大。
“不对。”姬弈不客气地赏了他圆圆的面颊一掌,“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一知半解就少开口。”
谁说雍国就是那只狼的?
“呜呜呜。”又错了,抱朴子呜咽着缩缩脖子。
这时,扶风的思绪回溯起那天在姬弈房里看到的残局,又与眼前交织,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
人若犯我,先发制人。
姬弈已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