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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如今的姬弈,只是个流亡在外的人,燕赵也好,柔姬夫人也好,那些自以为是为他好的人统统撒手尘寰,哪知今时今日又有什么变故?

“看来我不该说出来。”端木扶风非常懊恼,“你不但不信,还钻牛角尖。”

“不让你说出来你不闷吗?”姬弈挑开她的额发,“一个人藏了那么多‘秘密’,有人分担总是好吧,不过——这事以后别再提了。”让第三方得知这段前缘,他在鄢国就毫无立场,那么先前所做的都将付诸东流。

“先前对缘求鱼的疑问,我之所以说是自杀而没有提到别的,顾虑也在于此。”她深吸了一口气,“除非,你也不信我。”

“那还有什么人可信?”他拥了她合上眼。

熟悉的男子气息在额头上有规律地呼吸,扶风回想白天发生的每一件事,犹如梦境般难以置信。

做的对不对,已无从自省,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未来……混沌不明。

通往塞北的官道因覆盖了初冬的雪而举步维艰。

身穿囚服,头戴枷锁的正是卿大夫胡缨,昔日风光,今朝下狱,披头散发的他脸上也有了一个与扶风脸上相同的墨印。

面无表情地走着,每走一步,锁链拖动的声响就回荡在半空。

陡然,百步外出现一名窈窕女子,在他们瞅清装扮时已到近前,可她覆了面纱,见不到真正的容颜。

本已麻木的胡缨眼睛眨了两下,猛地倒退数步,“是你!你来做什么?”

“诸位歇歇。”她递给两旁差役一小包宕国的铢币,“我想同他说几句话,可以吗?”

“嗯……”差役眉飞色舞地摆摆手,“快点啊,我们要赶路。”

“多谢。”

等差役走开一些,端木扶风这才转头打量胡缨。

胡缨难堪地一指自己的脸,“看什么看?现在我和你一样,有这么个东西,一辈子都甩不掉,你满意了?”

“你受的罪我都受过……”她握着吴钩刀的手指关节泛白,“我怎会不懂你的痛苦?胡缨,做个读书人多好,为何偏要把自己卷入纷争?到现在,还不肯放下仇恨……”跟姬弈斗下去,吃亏的只可能是胡缨。

“放下?”胡缨仰天哈哈大笑,“一个陷我于万劫不复、又夺走我未婚妻的人,你让我对他放下仇恨?端木扶风,忘本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忘了孤竹君与你家的仇,你忘了脸上的耻辱从何而来——别以为姬弈在大王面前美言,免我死罪,我就会感激涕零,呸!”

根深蒂固的恨深植在心,不可能动摇。

端木扶风深知她是白来,但送他一程,也算对童年那段情分做一了断,即使他们今生注定无缘。

“走啦走啦!”差役不耐烦地在大老远催。

胡缨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就走。

“胡缨!”她唤住他,“自己保重……我会找人看顾你的双亲。”

胡缨没搭腔,一步快过一步,恨不得下一瞬就消失。

端木扶风目送着那一行人踩着雪,踪迹小到不见,怅然地牵过拴在路旁的马匹,飞身跃上往回赶。

就在她走没多久,两道人影出现在官道上。

“公子……”抱朴子犹豫地看向主人,“真的要这么做吗?”

姬弈把玩着马鞭,“你有质疑?”

“不,小的不敢。”抱朴子吓得一抖,“可这件事若让女师知晓,怕是……”

“为何她会知道?”姬弈睨向他,冷冷地说,“除非你告诉她。”

“小的不会多嘴!”抱朴子赶忙表明立场,“还有那几个差役我也打点好了,只要出了关,立刻动手。”

“嗯。”姬弈回手一牵缰绳,飞身跨上马背,“另外,我要你在宕国内部散播的消息也要同步进行。”

“是!”抱朴子点头,也骑上马,走两步忍不住问:“公子,死一个胡缨大可瞒天过海,为何要让朝中的文官得知?”

“不信直中直,需防仁不仁。”姬弈干脆地挑明,“我没精力对付一个又一个胡缨,那么让胡缨死而脱生又入鬼门关,旁人不知是何人下手,只知他在关外遭遇不测,以文臣多疑又自危的个性来说,谁敢铤而走险重蹈覆辙?”

“纵容用胡缨的死杀一儆百,在文臣中造成无形压力,可万一……那群武将不听命怎么办?他们只效忠宕王,一旦发现实权落入公子的手中,恐怕会对公子不利,咱们身边没伯庚护持,实在是很危险呀……”

“气候不养人,家公的病情加重,夜夜喘鸣不休。”姬弈边走边道,“以宕王养病期间不宜打扰的名义在外设下拦阻,不管是谁见驾,都要先知会于我,而我在,也就没人可对家公私语,至于你说的那些武将,我会让他们自顾不暇。”

抱朴子拉拉斗篷,掩去飞雪的侵袭,跟上姬弈回到宕国城内。

刚到公主府邸,从内走出的扶风与他们打了个照面,“你们去哪里了?滕国派人送来孤竹君的信函。”

孤竹君?

姬弈把披风解下随手递给抱朴子,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进去说。”

端木扶风把秘函放到桌上,径自在一旁的火盆内增添柴火,噼里啪啦的火苗很快蹿了起来,整个屋子也暖融融的不再冷冽。

姬弈看完密函,将之丢入火盆焚烧殆尽,然后问道:“送信的人在何处?”

“在后堂用饭。”端木扶风问道,“需要我现在将他叫来吗?”

“不用,一会儿给他盘缠送他离开宕国。”

端木扶风不禁疑惑,“有必要这么匆忙吗?来了人,送了信,连面都见不上,回去对孤竹君如何回报?”

“他来就是告诉我一些事。”姬弈一径瞧着被他放在榻上的棋盘,疏疏落落的子,一粒一粒映入眼帘,“既然目的达到,直接送回即可,至于回函口讯什么的不必,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危险。”

心思细密是好事,可如此精明的他,使她有几分莫名的辛酸。

姬弈一伸展腰,“我要沐浴,让抱朴子烧热水。”

“是。”

扶风从城外送胡缨归来,姬弈与抱朴子就不在公主府邸,也不知主仆去了哪里,但见抱朴子的眼神恍恍惚惚,对她闪烁其词,颇为古怪。烧水的功夫,她跟到灶间追问,依旧被含糊其辞地搪塞。

到底是怎么回事?

始终观察着她的细微神态,盯着那一直加水,连水溢到盆外仍无察觉的女子,姬弈靠在盆边敲了敲盆身,“你打算倒到什么时候?”

扶风一阵清醒,赶忙收手,“啊……”

姬弈摇摇头,宽了衣衫丢到屏风上,踏入木盆中浸泡疲乏的身躯。

多日来都在忙碌,根本无法好生入睡,浅眠到有任何风吹草动,甚至是枕边的人有一丝呼吸不畅,他都会睁开眼,好半天难再入梦。可要做的事才刚刚起步,他必须分心考虑诸多问题,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到时不但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周围的人也难逃厄运。

扶风本要回避,脚下踩到溅出的水,惊动姬弈。

“你过来,扶风。”

此刻,他的嗓音低沉沉的,令端木扶风心跳加速,“我、我叫抱朴子来伺候你。”

“你在紧张什么?”姬弈拿开敷在额头的揉布,“我又没有让你和我一起洗。”

“公子!”扶风的脸更红了,“你几时变得也不正经了?”

姬弈睁开沉重的眼皮,扭头看她,慢条斯理道:“我没开玩笑,难道你没见过我的身体?而且我说过——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我的……

那咒语一般的话又在脑海不住徘徊,她缓缓走到跟前,“你要我做什么?”

“给我捏一捏肩。”姬弈叹口气,“不为难吧。”

呼……扶风松口气,刚要伸手,眼见十指下水淋淋的男子肩颈,早已不是那个十来岁的孩童,分明的肌理,矫健的骨骼,不是那种粗犷的体态,却有长身玉立的风姿,他不愧是七国第一美人之子,完全传到了母亲的样貌以及燕赵骨子里的决然。

“水都要凉了。”姬弈仰头看她,“你在发什么愣?”

“没有……”她回过神,认真地捏他的肩胛,“只是在想,你叫我女师,还要我做这些事,实在很欺人。”

他倏地按住肩头的一只纤细的手,“那怎么办,我没有贴己的人,至多,邀你一起来沐浴,可你又紧张得不得了。”

“当我没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恨不得咬掉舌头。

姬弈放松紧绷的肌肉,又徐徐闭眼,然而,眉宇之间的皱痕依旧不化。

扶风盯着那张熟悉倒不能再熟的面容,指腹轻柔地为他揉了又揉。

“何必呢……”他轻笑,“这可以抹去什么?”

扶风撩起他的发,拿簪固定好之后,手指顺着后脊按抚,“顺带做的,反正我已成女师变成女仆了。”

一句似娇似嗔的埋怨令姬弈心绪大好,冷不防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将扶风整个人扯到水中。

“啊,姬弈!”

扑腾着要站起来的扶风半身被打湿,冷得嘴唇惨白,牙齿打颤——哪有这么坏的人!亏她处处为他着想……

“顺带吗……”姬弈露出无辜的笑容,“那就顺带一起沐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