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何谓一笑倾国。
他终于明白为何有人愿意烽火戏诸侯。
看到她顾盼之间巧笑倩兮的模样,真正可以做到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办得到要办,办不到的也要办!
这就是“宠”吧。
从小就见扶风冷着那张娟秀的脸蛋,对谁都很淡漠,即使是指点他下棋,也能感受到她根本还在局外。
唯一的那次与他一同入局,还是为了她的家人不死而在拼。
他想看到的是真正放下负担与他对坐弈棋的她,他想知道,那样子的她又能够带给他怎样的惊艳之局。
一如拿下面纱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的她,一如与他并肩在镇上夜市里的她。
“你看这个好不好?”扶风没注意姬弈在出神,拉了拉的袖子,指着手工摊上一双玲珑小巧的虎头幼鞋,“我看尺寸差不多……”
“什么尺寸?”他怔怔地颇为迷茫。
“还不明白吗?”想起肚子里的小家伙正在一天天成长,而身边的姬弈又陪伴在自己的左右,扶风很是欢喜地抿唇轻笑,“给孩儿啊,出生之后总要穿上鞋袜吧。”
姬弈忍俊不禁,“你会不会准备得早了点,还有好几个月呀,再说了,什么都比不上娘亲做的好,你不打算亲手为孩儿做点什么?”
扶风失落地低下螓首,眨眨眼,“我不会女工……”儿时跟着阿爹天天学下棋,后来到了鄢国又以保护姬弈、教他功夫为全部重心,哪有什么闲情逸致研究女儿家该做什么?倒是不该做的都做了……若是爹泉下有知,见她糊里糊涂跟了小自己六岁的男人,不晓得会不会气得眉毛胡子都翘起来。
“不会就学。”姬弈搂她的腰,“你生来就会下棋和功夫吗?不也是要学?这几个月没事就让人教教,嗯,我看不如请伯年的夫人来吧,她出身鄢国的书香世家,而伯庚的新婚妻子据说也有了喜,你们一起做个伴儿,也不会枯燥。”
姚落雁?
扶风惊喜道:“她也要当娘了?”日子若白驹过隙太快太快,离开鄢国到宕国找姬弈以前一直在伯府上住,那会儿经常看到与伯庚定亲不久的姚姑娘把他气得七窍生烟,那对冤家她不在的期间不但成亲,甚至也怀上了孩子。
真美好不是吗……
“对,姚太史的千金,我至今尚记得她放话说伯庚早晚是她的人。”姬弈闷笑得牵引到了伤,捂着胸口皱眉道,“有机会一定要见见。”
“你兴致真好。”扶风揶揄他一句继续往前走,停步在卖糖葫芦的摊位前,两眼直勾勾瞅着夹着橘瓣的红色果实外裹了层厚厚的糖衣,不知怎么地,粉唇扬起一抹弯弯的笑弧,“我要小串。”
摊主是个年过花甲的婆婆,眼神不大好,把最大的那串给了扶风。
左手和右手都拎着一堆东西的抱扑子咧咧嘴,跟上来付钱,在扶风的示意下给了老婆婆双份的钱,不等婆婆喊出声,已混入灯火阑珊映照的人群。
“这么酸,吃得不倒牙吗?”只尝了一口就吃不下去的姬弈不住摇头,“虽说孕妇喜欢吃酸,也没这么夸张,茴香摘来酿药酒的梅子都被你吃了,结果饭不好好吃,零食没事就能拈来一个……”
“大夫又告状了。”她照旧咬着糖葫芦不受影响,“对啦,咱们什么时候离开滕国?”他们在滕国的几天是很悠闲,可远方还有伯庚在南边两国征伐,眼下不知战况如何,孤竹君回到雍国又会怎样,也是一个未知。
她不是傻子,纷争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
“嗯,很快就要动身。”姬弈沉声道。
“去哪里?”她瞅着他问。
“反正我去哪里你都会在我身边吧?”姬弈柔声反问。
“我说过——”她正了正色,“我会守护在你身边,直到你不需要为止。”
现在还能为“止”吗?
他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纠缠也越来越复杂,这辈子是不可能断了的。
姬弈只是一笑。
一旁腰酸背痛腿抽筋却不晓得那两位打算逛到何时才肯回杏林的抱扑子,被他们时不时就破坏氛围的话题习以为常,偶尔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哪知姬弈忽然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觉得很辛苦吗?”
“不,怎么会——”抱扑子的脸都笑僵了,“对我而言是小意思。”
“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拿一点吗?”扶风好心地问。
开什么玩笑?
照情形发展下去,当了十二年女师的端木姑娘熬出头了,母凭子贵,怀了孕,多半会是公子的妻吧,敢让她累,那他还不给公子丢到河里喂鱼?
“不不不,我就喜欢拎着一堆东西——”说着违心的话,抱扑子的笑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女师还想买什么不?回鄢国的话可以当作礼物送给伯年、伯庚两位大人的夫人,还有朝里那些夫人们……”
“是哦。”扶风被提了醒,侧过面颊,又瞅瞅两旁的摊位,“那再买些好了。”一番话让抱扑子恨不得整个撞到南墙上。
卿本佳人。
姬弈宠溺地凝视经历过一路波折的扶风,终于有了她这个年华该有的妩媚与柔情,不觉满心愉悦。
为了她,他也会走下去。
深夜,姬弈搂着扶风等她熟睡,才撑起身。
昏黄的烛光下,吻了吻那张因茴香下药调理而比以前圆润不少的脸蛋,他的大手移到扶风的肚子上,他口口声声说听到了未来的孩儿在跟他说什么,那都是在逗扶风,最少还有几个月,才能真正从掌心感受到脉动。
可血缘的东西本就神奇,他就这么抱着扶风,已觉得是拥着两个人。
母亲的死,也间接带出他的身世之谜,原来他不比任何鄢国的人尊贵,他也不过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游侠之后,宕王对他不薄,终是要为姜敕考虑,那么他只能向后排,真正将他放在第一位的至亲之人又是谁呢?
若孩儿出生,他的生命就有了延续。
姬弈披着外衣下地,开门来到外面,风雪过后的数日,月色清明,远远地注意到药房的屋子还点着蜡,他上前一看,茴香还在研磨块状的药根。
“咦?”听到动静,她停下手中的捣锤,“怎么这么晚起来了?”
“我听到磨药的声音啊。”姬弈轻笑道,“所以来看看是怎样一回事。”
“吵到你了吗?”茴香放下膝盖上的筐,拍掉粘在裙上的杂草,“不可能吧,离客房还有一段距离,我哪有这么厉害?”
“开玩笑。”姬弈双手环在胸前,细细打量,“啊,本公子发现一件事,你其实很适合做宫里的太医。”
“太医?那有什么好的?”茴香不屑一顾地哼道,“现在不管是哪个国,都把巫医看得比太医要重,信奉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仅不肯好好就医吃药,还……”说到这儿眼圈微微泛红,“不如乡间的民医一展所长。”
听闻滕国的丽姬夫人得了一种病,谁也医治不好,后来被巫医说成是中邪,最后凄惨地死在冷宫中。
若没记错,那位丽姬夫人就是大义公主的母后。
“我从不认为巫医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姬弈淡淡地说,“都说天地有神明,有谁真正见过?我只信一手掌控的东西——公主,若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愿为表率?”
“此话何意?”茴香不明所以地问。
“为我大鄢国的女御医。”他笑道,“自古以来还无女子担任宫廷御医,也许会受到他人质疑,本公子不虑于此,但看公主是否敢为天下先?”
“呵,有什么不敢?”听他这番话,她二话不说拍了板,“你敢请,我就敢当,只不过你回到鄢国真可以力排众议,只手遮天吗?”
姬弈挑起轩眉,俊美的容貌流露出骨子里的王霸之气。
“你说我能不能?”
顿了下,他又道:“倒是你,公主,滕王若不肯放行,你打算如何是好?”
茴香望向户外的漆黑夜幕,“父王说过,母后的事是他一时糊涂所至,因此许我一个特权可做想做之事。”
“既然滕王许你一个特权——”姬弈伸出一掌,“本公子就许你一个实现的所在!”
她笑了,纤细的手掌与他互击三下。
男人与女人的相处,根本不像外人所说,只有情和爱,被信赖着,被认可着,欣赏到对方的长处,可将那种喜欢化为种种……也很重要。
至少对她而言是。
不讳言,出色如姬弈很吸引女人,她也不在例外的行列,但她同时也清楚一件事:姬弈的心底有一个很特殊的女人,那个女人有着谁也不能碰触的地位,那么慧黠如她,知晓如何拿捏关键的分寸——
她可以喜欢他,却不可以妄想他。
如此而已。
“我们在三日后动身。”姬弈冷不丁宣布,“先行返回鄢国。”
“那么孤竹君的事……”他此番来不是为了孤竹君在滕国的势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