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是怎样?”放下篮子里面的药草,她询问起小婴儿的情况,“喝了药之后有没有好转?”
“嗯,有很轻微的咿呀声。”扶风刮了刮婴儿的鼻尖,淡淡笑道,“是个很皮的孩子,精力好得都不肯入睡。”
“这样就好,相信再过一些日子他就会康复。”茴香靠在桌边,望着眼前宛若母子的一大一小,“扶风姑娘,等他好了之后,该如何做呢?找她的生母?抑或是……为他找寻另一段人生?”
为娘弃婴在前,孩子康复也有理由不去面对那种双亲。
“让他回到娘亲身边吧……”扶风深深地叹息,“没有一个娘是不爱子女的,也许有种种的无奈,不然的话,为什么孩子的娘不把婴儿丢在荒山里,而选择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门外?她也许是在某个地方默默地关心着自己的骨肉,一时无法露面也说不定。”
不知怎么的,越来越频繁地忆起故世的柔姬夫人,那名倾倒一世的女子虽到最后都记挂着要姬弈如何夺回王权,但乍见跟随姬弈左右的她出现在鄢国,第一个反应就是询问儿子的情况,难道是不关心吗?
可惜,柔姬是以她认为值得的方式在爱护姬弈,而根本不考虑其他……
“扶风姑娘你变了很多。”茴香感慨地眨了眨明眸。
“是吗……”扶风敛眉垂目,细细回想她的话。
“不要想太多了,对,你要我帮你的忙,我都弄好了。”茴香打开篮子的竹盖,蒸腾的热气腾空弥漫,“这里的药是我特地为你所配,喝下去休息几日就会没事,决不会影响到你的身子。”
药?休息几日……就会没事?
“刷”的一下,她面容惨白,视线一寸寸艰难地移至那个篮子,严阵以待的样子犹似如临大敌,“喝了就行?”
“是,不用一刻,药效就会充分发挥作用。”茴香过来搂了搂她的肩,“腹部可能会有一丝丝不适,但你放心,很快就能忍过去,趁着一切都未成形,当机立断来一个快刀斩乱麻也对,先前啊是我太婆妈,没考虑到你的立场,抱歉……”
之后茴香说什么她都记不太清了,满眼都是那碗刺眼的浓黑药汁。
“不要想太多,趁热喝吧。”茴香见扶风没反应,索性把药端到她唇边,“万一让公子撞到的话,你要怎么办?”
公子?是啊……她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不能!
碗里倒映出一张憔悴的脸孔,微微泛起的涟漪是她吹拂的阵阵气息,颤抖着双手接过她递来的碗,牙齿碰到碗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咬紧牙的同时也咬紧了瓷碗的边,似是摩擦,也是天人交战。
“不要犹豫——”
那碗药就在牙齿缝外,扶风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茴香猛地一拍她的后背,猝不及防的扶风呛了口气,猛喝进去两大口,“啪”一声,碗落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死死瞅着空荡荡的手心。
她……就这么她喝了……
说不清是凄还是怨,扶风潸然泪下,身子一滑坐到地上。
躺在床上睡觉的小婴儿被大人们的举动吵醒,扁扁嘴,害怕地号啕大哭,茴香惊喜万分地抱起他哄:“乖,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啊,没事了……”然后,绕过扶风时拍她了拍的肩,“你歇歇吧,暂时由我照顾她。”
对旁边的动静全无察觉,扶风呆呆地眼底找不到丝毫灵气。
没了,她与他的孩子没了……
这不是她的初衷吗?为何心痛得如撕裂一般?
手背抹过眼底,潮湿的泪意早已充溢眼眶,只是迟迟不肯滚落,蓦地,一直手抬起她的面颊,以拇指拭去越来越多的泪,将她从碎瓷片的附近拉开。
“姬……弈……”
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熟悉的轮廓勾勒出她心底的依恋,再也控制不住委屈的情绪,痛哭不止。
“乖乖的不要哭。”像在哄一个失去理智的稚童,姬弈柔声在她耳边呢哝,自己坐在榻边,再将人揽入怀,“哎……我不知这件事会让你如此激动,扶风,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吗?拿掉孩子,为何如此难受?”
心慌意乱的她一时也没有多想为何姬弈会知晓此事,多日来的满腔苦涩都在此时此刻一并宣泄,抽抽噎噎道:“孩子是我的……我……我怎会不想要?他……他可怜到连出世的机会都没,就被……就被当娘的扼杀……是我,都是……呜……”人家的孩子被遗弃了虽是可怜,好歹还有他们这些陌路的人照顾,自己的孩儿却见都见不到一面,何等悲哀。
姬弈听她一番话,无奈地摇了摇头,“首先,孩儿是你我两个的,那我问过你想不想为我姬家延续香火,你又避而不谈?”
“你、你从没表过态,又叫我如何表态?”她也顾不得与姬弈的身份,只觉得不把话一股脑倒出,一定会崩溃,“我不想我的骨肉见不得人……我……我无所谓,孩子不能,他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在阳光下……而不是以青纱覆面……背后遭人指点!”
听到前面还好,最后一句着实令姬弈容颜大怒,冷冷道:“有人在背后指点你吗?”乱嚼舌根的人,不可放过。
“人言可畏……”扶风松开了环在他腰间的手,“你我终究殊途。”
“谁说你我殊途?”他却执起她的手,“那个日子不远了,我会得到我想要的,而你和孩子也不必再担心其他。”
孩子?她凄然一笑,“我的确不用担心……”尚未出生就夭折,或许也是一种福分?不必经历悲欢离合的无奈……
“傻瓜。”他拉着她的手放在她柔软的腹上,“你的心肝宝贝还在你的肚子里,谁也不会将他夺走,明白我的意思吗?”
什么?
她惊愕地张了张小嘴,“你、你是什么意思?”
“茴香大夫给你的药是安胎药。”姬弈温柔地吻了吻她被润泽的唇,“是你自己多心,她可什么都没说哦。”
“这——茴香姑娘明明说快刀斩乱麻——”难以置信的她在大起大落之下陷入一片空白,“为何会——”
姬弈弯腰将她打横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边揉她的眉心一边说:“快刀斩乱麻是说要把孩子留下来,让你稳定心情——不过你会怎么想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是不是?她的医术真是妙,把你的心结都给解开了。”
越听越糊涂的她浑然未觉豆腐被他吃得一干二净,只主意到他所言之前段,“孩子真的还在吗?真的吗?”
“我帮你问问看啊。”他低头贴着她的腹部佯装倾听,不断地点头,“嗯,嗯,嗯,孩子说他很好,一点问题都没有,会早点出来和爹娘见面!”
“乱说……”被他的话逗笑,她没好气地拍开他,“我才刚有晕吐,你怎么可能听得到孩子的动静,要说谎也不是这样。”顿了顿,“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有孩子的事?是茴香姑娘告诉你的?”
唉……当母亲的女人会变迟钝吗?
姬弈摊开她纤细的手在她掌心写字,“停——静一静好不好?扶风,我是个男人,自己的女人有什么变化我会不清楚吗?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比我更清楚你的身体?胖了瘦了,我随时心里有数,用得着别人提醒吗——”
“好了别说了——”越说越露骨,她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你老大不小,怎么一点也不害臊呀?”
小时候的姬弈又听话又懂礼,哪像现在斯文是外表,不羁是内在。
“我说过,你是我的……”姬弈重重地一字一字重复,“没什么不好意思,我要你自然而然把我当作倚赖而不是压力。”
“那么孩子……你真的认他?”她两眼泛红。
“唉……”姬弈长叹着向后一仰,“不是为让你解开心结,我也不必要请茴香姑娘排这出戏,还要我说得更具体吗?”
刚才是谁不让他说的?
说清楚又害羞,不说清楚又糊里糊涂,她实在很难办。
“戏?”她恍然大悟,“那孩子根本不是被遗弃的婴儿,而是你们找来的?”故意让她接触小家伙之后,更加难舍对腹中骨肉的依恋?
“也不算刻意找。”见他那个冷静的女师又回来了,姬弈顺了顺她的发,“本来附近就有农妇的孩儿得了病,无法出声无法哭泣,那农妇很穷,没钱给别的大夫看,就把孩子抱到杏林,请茴香医治,恰好,遇到你郁结在心,于是顺势而为……”
“你们合起来瞒我!”估计抱扑子也知道吧,只有她傻傻地被蒙骗着,还哭哭啼啼以为自己凄哀,让一群人看笑话,“太过分了!”
反手打在姬弈胸前,她抽身就走,可在不经意间发现鲜红的血顺着掌纹扩散时吓得赶紧回过头扶住揪着前襟默默忍受的他,“你怎么样?为什么都不吭声?”
险些忘记他的箭伤刚愈合……
“你这不是注意到了?”姬弈一脸不出所料的神态,笑着覆上她落在左肩的手,“耐心等吧,我会给孩子一份大礼!”
这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