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那个叫小青的女孩是在三分钟后。
和她道别离开，却是在半个小时之后。
体育室里已是一片空寂，窗外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余雅坐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半明半昧的景色，抽出一只细长的香烟点燃。
方才，和那女孩的对话好像又回响在耳边——
“余欢？啊，我当然认识他，我们一起在酒吧做演出的。”
“什么演出？”
女孩闻言，苦笑起来，“余雅啊余雅，为什么我以前说的事你都不记得，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
“你讲重点！”余雅竖起眉，像发怒的猫咪。
女孩吓一跳，接着捧住了脑袋，忍不住叫道：“一提起这件事我就想吐血！都怪你，本来我想邀请你的人是你，可是找了很多次，你要么压根没个人影，要么就是爱理不理！”
余雅脑中空空如也，决定认弃去回忆。他理了理混乱的头绪，开口问：“你们在酒吧做演出？余欢做什么？”
“他弹钢琴，我们组的是一支演奏轻音乐的小乐团。”
“什么？”
“因为我一直联系不到你的缘故，元太就把余欢找来做了钢琴手。”
余雅神色动了动，“你们做演出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小青忍不住笑了笑，“蒋元太是想出唱片，我当然是想赚钱了，微凉酒馆的秦叔出手大手，给的报酬实在不少……”
余雅脱口而问：“他呢？”
“谁？”
“还能有谁？！”
他的样子像极了一只逞凶的野猫，即使是发火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女孩眼光定定，讷讷地道：“啊，他——大概也是想赚钱吧，我想。”
“赚钱……”余雅重复着这两个字。
无法把这个词和余欢联系到一起。换句话说，是无法把这个词和他们余家联系到一起。
那家伙弹钢琴？
从小，钢琴弹得好、得到大家交口夸赞的人是他余雅，余欢他弹钢琴不过是在玩票，不过是在宛白失眠的时候哄她入睡，他哪里认真过？
停了半晌，余雅平静下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两个多月了。”显然女孩也看出了他面色不善，吞吞口水窃声道：“余雅，你……你都不知道？”
余雅不说话。
“也许……也许是他并不想让你担心。”声音小小的，“虽然我不了解你们的事，但是……我想，做哥哥的总是爱护自己的弟弟的……何况余欢他——”
见余雅冷冷地望过来，小青戛然闭嘴。
余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出晚归的？他为什么去酒馆弹琴？
余雅细细思忖，试想着一个又一个的中能。若说是余欢突然对钢琴有了兴趣，余雅不会相信。余欢从小便是一个目标明确的家伙。小时不喜欢的东西，没理由长大后突然来了兴致。
如果是为了赚钱……
余家并不缺钱啊，父母留下的财产足够他们挥霍二十年，不可能突然告急。何况那钱是存放在余易安那里……
电光石火间，余雅想到了什么，僵住。
他忽然记起了一个人，一个早早逃之夭夭的、名叫许蔷的女人。
“许蔷此人，有一个来往多年的情人，叫韶疏清，他曾是死者余易安教过的学生。”
偌大的画廊，因为这句话，空气起了微微的浮动。
带着几分厌烦，乔燕颖望着眼前人敛眉，“警察先生，我之前有回答过你，我对这个人完全不熟悉。事隔半年，案子还没有了结，你们就是这样的效率？”
面前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听闻此言，相互看了一眼。
“我们并不是跟你调查这个人。”照样是矮个子的男人开口，“我们这次来只是想告诉你，昨日韶疏清曾在本市出现过踪影。”
乔燕颖一怔。
“余易安事件发生后，随许蔷失踪的还有韶疏清。这次韶疏清出现，想必许蔷也和他在一起。”
乔燕颖心怦怦跳起来，急问:“是谁发现的？你们的人？”
对方停了停，沉吟。
乔燕颖皱眉，“都出现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你们还捉不到人？”一顿，忽然了悟，“你们早就盯上了他们？”
“很早的时候我们就查到，余宛白是许蔷和韶疏清的亲生女儿。”对方答非所问，丢出这个答复。
乔燕颖闻言，一时间像目睹原子弹爆炸，震在当地。
“我们推测，这次他们回本市可能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为着他们的女儿余宛白，其二，他们可能要自首。”凝视乔燕颖目瞪口呆的样子，对方收起手里的文件，道：“有关余易安的案件，凶器上只有余易安和许蔷两个人的指纹，我们推测，以许蔷的力气若是杀死余易安并不容易。可是凶器上并没有第三人的指纹，因此案子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那、那——”
“如果你有许蔷的消息，请配合我们。”
留下这样的话，两名便衣很快离开。乔燕颖兀自怔愣。
思前想后，向来精明的她竟一时无从下手。混沌中忽地记起来一个人，不待多去考虑，她便向店员交待一番，之后抓起车钥匙出门。
车停到余宅大门前，是在二十分钟之后。
因为一向对余欢放心，乔燕颖来余家的次数并不多。现下大门是敞开着的，里面隐约有钢琴声传出来。那琴声如行云流水，十分动听。
是余雅在家吗？乔燕颖下车推门，走到院子里。隐约看到草木扶疏，落地窗前的帘子半遮半掩，窗里有一台黑色钢琴，此时正有两道身影坐在那里。
白衣白裤的少年在弹琴，纤细的那道身影则坐在地板上，半倚在男孩的膝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埋头认真地看着。
乔燕颖一时愕然，之前她还以为是余雅，倒没想到余欢的钢琴弹得这么出色。
琴音稍停，弹琴的男孩垂手抚摸上铺在膝上的发丝，静了半晌，起身去倒一杯牛奶，递到了女孩嘴角。她头也没抬，很默契地张口去喝。
杯子移开后，她嘴边留着点滴的白痕。他停了停，终于挑起她的下巴，轻轻印上唇。
浅尝即止。
之后两人视线相触，年轻而明亮的眸子，脉脉不语，情意蕴漾。
乔燕颖瞧得呆若木鸡。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余欢偶一抬头，才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客人。
客人神色异常，失魂落魄，余欢只瞧了一眼，心下便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宛白顺着他目光一看，神色一赧，走出去打招呼:“乔姨。”
乔燕颖一时不说话，视线落在她身上，细细端详。
她穿了一件珍珠白的衣裳，映得面容像朵绽放的栀子花。亚麻色的头发散在肩上，眼睛望过来黑白分明。
她已经长大了。
乔燕颖恍惚了一下，依稀记起当年的许蔷。
初遇余易安那一年，许蔷是不是正和现在的宛白同岁？
无依无靠的十六岁女孩……性格沉默，隐约又有着倔强的骄傲。她独自来去，却依赖着成熟的，性格强势的……
视线不由得飘向余欢。
不，余欢不是余易安。宛白是宛白，她也不是许蔷，她不会重复母亲的悲剧……
乔燕颖手有些发颤，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定定神，她轻轻开口:“宛白，你先去楼上，我有些话要对余欢讲。”
宛白一怔，神色好像动了动，话不多说，只是顺从地嗯了一声。
会是……谈什么呢？
宛白脑中闪过几个可能，随即不再去想。她上楼进了自己的卧室，准备换下衣服。
打开衣橱前，经过了床头的梳妆台，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宛白心微微一动，朝着梳妆台走去。
梳妆台最底处的一格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抽屉，此时是半开着的。似乎有什么露出浅棕色的一角，宛白蹲下身看了看，发现那是一堆牛皮纸。
这是什么？
宛白伸手拉开了抽屉。
牛皮纸包裹成厚厚的方块形状，堆在抽屉里，宛白随手拿起一个，只觉沉甸甸。她的手不知为何抖了一下，包裹一下子跌到了地板上，“喀”的一声散了开来，包在里面的东西顿时散了一地。
宛白睁大双眼，倒抽一口气。
散在地面上的是无数张粉红色纸币。站在一旁的宛白心跳都要跃出喉口。
是谁……是谁？
那么多的钱，就这样散在眼前……
不可能是哥哥，也不可能是余雅，现在的余家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何况他不会在不通知她的情况做这种令人费解的事……
她下意识地随手翻了翻，冷不防又被一件事物抓住了视线。
那是一个笔记簿，普通的黑色牛皮封面，大小约莫32开本，握在手里却相当厚实。宛白拿在手里，脑海里渐渐清明。
像有一道闪电劈开了一切混沌。她直直盯着笔记簿的封面，眼光似乎要透过封皮探知其中的内容。同时内底有道小小声音向自己发出了警告——不要理会，不要打开……
鬼使神差，手却不听使唤，还没来得及打开扉页，就有一张纸片从簿子里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