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一后穿过广场,余雅带宛白去路口处招Taxi。
女孩提着行李提在后面,渐渐地快要跟不上他的脚步。余雅旋身站定了等着,有些迷惑地看着她,“这丫头,怎么一直没变……”
算来她也十五岁了,除了身高略有增长,其他的好似没啥变化。身段还是那么弱小,细细的手腕,细细的颈。
她五官很精致,眉目像足了她那个冷艳的母亲,可气质完全不搭调。
此刻的她身穿一袭雪白的乔其纱裙子,衣料是半透明的白,望过去朦胧一片,衬得她好像开在迷雾里的一朵荷——尚未到盛放的时节,只好盈盈地半开着。
余雅心一软,伸出手,“喏,行李给我。”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妹妹。
正值盛夏傍晚,浮云蔽日,闷热无比。
步下石阶的时候,忽然听身后方突有喊声传来:“啊!前、前面的——”那大呼小叫伴着古怪的轧轧声响,近在咫尺,“喂!快、快闪开啦——”
宛白受惊,头还没有转过,就惊觉背后有一道大力袭来——
“扑”的一下,受到重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方跌去。
她手肘斜斜擦过地面,膝盖和下巴重重磕到向了水泥地。短暂静寂过后,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响起来。
伤处传来阵阵疼痛,霎时便火辣辣传遍全身。宛白试着想起身,奈何关节痛入骨髓,背后还压了一具沉重躯体。
“宛白……”余雅瞪着眼前见鬼的场面。
压在她背上的人儿不住抽气,“哦!好痛好痛——”
余雅半天才反应过来,“见鬼!”他上前两步,想揪住那闯祸胚饱以老拳,却见宛白忽然抬了手,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用力把压在身上的人推开,自己一声不响地爬起了身。
肘间血肉模糊,膝盖一片青紫,下巴处火烧火燎似的痛。宛白不用想也知道,伤势不轻。
“——你瞎眼了?!”余雅终于爆发。谁也没看清他动作如何,地上的人已被他揪在手里,“臭小子,你怎么看路的?”
对方是一个年轻男孩,惊吓之余呻吟一声:“你、你先松手……”他嗑嗑巴巴呼痛,脚下一个踉跄,踩到了自己之前摔在地上的滑板,顿时一歪跌了下去。
“啊!”只听哧地一声,被余雅揪在手里的单薄外衣撕裂开来。
余雅嗤笑,松开了手,“真废物……”
脑袋撞到石阶上,倒霉的男生直痛得频频抽气。
余宛白敛起眉。余光瞟到旁边的草丛里躺着一部摔出去的手机,她慢慢挪了一下伤脚,俯身捡了起来。
“是你的吗?”她递到男生面前,语调平平。
“理他做什么?”余雅不以为然。伸手扶起她的手肘,检查伤势,“宛白,痛不痛?”
那男生正坐在地上揉肩膀,闻言也抬头望过来。
女孩并没有回答兄长的话,只是摇头。
雪白裙子沾了灰尘。她的下颌处洇着一小片血迹,衬着那雪白细致的五官,像是冰天雪地里绽开了一朵血色的梅……
目光再顺势往上,迎上她乌黑的眸子。
那双眼睛有着出奇的、又黑又大的瞳仁,深不见底似的,闪动着幽暗的光。
看得久了,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
当晚,余欢回到家已是晚间十点多钟。
夏夜的风迎面拂来,隐约鼓动着愉快的气息。从余宅大门前望向二楼,可以看到自己书房窗口映着淡淡的灯光。
是她在了。
凝视灯晕,余欢心底像是有水波荡漾而过。
静了片刻,他取出钥匙开门。此时放在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他接起,“伯母。”
“余欢,你回家了吗?”电话彼端问话的女子是余欢的伯母许蔷,也就是宛白的母亲,“我打给余雅,他居然在外面玩得疯,那宛白呢?她岂不是一个人在家里?”声线满是急促不安。
余欢听得敛起眉,低声道:“稍等,我马上去看一下。”
进门后快步走到二楼,本想招手敲门,停了停,却径自推开了书房的门。
室内灯光晕黄,满室安宁。露台处的老藤椅上正伏着一团身影,余欢一眼望到,心像是被一个柔软的触角碰到,又是微微一漾。
女孩伏在藤椅上沉睡,亚麻色的头发长长地散下来,几乎垂到了地下。离得近了,可以看清她的五官,发丝半遮着小脸,却遮不住她的长睫弯弯。
两年,他有两年没见到她……
心再次荡漾开来,余欢望着她细瓷般的肌肤,淡色的唇,下意识地伸出手——
“余欢!你还在吗?”
手机彼端的许蔷,语气已透出不耐。
余欢收回手,转身悄无声息地掩上门,“我在,宛白……她睡得正香。”
“哦。”对面像是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呼吸又急促起来,“余欢,这个暑假,我把宛白交给你!”
“……哦?”
“她在你们陌城度假,你好好照顾她。”
对面传来的语气又快又急促,这不得不让余欢感到些许疑惑。据他所知,这个伯母待人向来冷漠疏离的性子,像这样语气浮躁,有求于他人,倒是头一次碰上。
他不得不留神,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事,”彼端飞快道,“你只管替我看好宛白,余欢,记住了?”
那声音像是游走在锋刃之上,带几分尖锐,颤抖,余欢心生疑惑,却又不好多问,只道:“宛白向来乖得很,不会让人挂心。”
“那就好……”
“伯父他,近来可好?”
那边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他最近——”
“——哥。”
身后传来了软软的喊声。
电话彼端的声音似已远去,余欢耳边只余那声轻唤。
宛白正站在书房门口,穿一袭月牙白睡衣,光脚踩在地板上。她头发微微有些散乱,刚睡醒的面庞上带着模糊的微笑,像是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电话彼端已传来盲音,余欢索性挂断手机,抬眼,“怎么不回房睡?”
“我等你回来。”她乌黑的眸子却一眨不眨地,定定地锁在他的脸上。
一颗心像泡进了红酒里,陡然柔软,半沉半醉。
两年没见,余欢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身白衣白裤,气质文秀,像是借了一抹魂魄活转过来的漫画少年。
宛白几乎无法移开眼光。忽然觉得两年的时间是那么长——她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和他整整两年没有见面的?
若不是因为两年前那个夏天……那个炎炎的夏日午后……
脑海里闪过几个零乱碎片,宛白心神微乱。
“你似乎长高不少。”余欢微微笑,抬手很自然地抚开她额前的发。
一触及那细致的皮肤,手指像要被吸过去。余欢心思微乱,犹豫着,要不要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抱进怀里?
眼角一瞥,却闪过了什么。他敛眉,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痛……”
盯着她下巴处的纱布以及手肘上缠起的绷带,余欢眉头收紧了,“这是怎么回事?”
半个多月过去后,宛白下巴处到底还是留下了疤痕,淡淡的月牙形状的印迹。
这个夏天似乎出奇闷热。不久前余雅参加了高考,他这个暑假的唯一任务便是静等录取通知,从小爱玩的他损友成堆,基本上天天被他们拖了出去。余欢则没有参加高考,高三下学期他便被保送入圣和学院了。他将来的志向是建筑学,这个假期的时间便交给了一张又一张的图纸。
来陌城前,父亲余易安曾交待宛白说:“你和余欢都喜静,趁着假期,就让他给你补习一下功课。”
余宛白成绩一向平平,对课业也是漫不经心。小时候住在一起,余欢时常亲自教她功课,有哥哥在,她倒是凝神注目,十分认真。于是这个假期余欢把自己的书房让给了她。
书房的隔音设备良好,木制书架上摆放着的多是工具类书籍。书桌是相当专业的斜面设计,方便做设计图纸。
此时宛白正伏在书架前,仰了脸去看那些书籍。
想起多年前,父亲带她来到陌城,她第一次见过这个哥哥。
他性格沉静,但为人并不冷漠,处事也极有分寸,小小年纪接人待物便收放自如。长辈们对他放心,于是便把幼小的宛白托给他。那会儿小宛白亦步亦趋,做什么都跟在他身后。有时候她跟得脚步踉跄,余欢便俯身抱着她,兄妹二人对话不多,却渐渐有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