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童话书给她听,教她游泳骑单车,晚上弹钢琴哄她入睡。直到临走的时候,她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拽紧了他的衣袖不放手。
之后每次来陌城,她只黏他。
“笃笃。”
敲门声扰了回忆,宛白转过头,看到余欢手拿一只玻璃杯走了进来。
玻璃杯是透明的,他握杯的细长手指,竟然和杯里的牛奶同色,洁白得似是要闪出莹光。宛白费神地把目光移开,望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杯子,“……给我的?”他该知道的,她很少喝牛奶。
“伯父打电话说你正在长身体,多喝牛奶有益。”
宛白只好伸手去接。
一不留神碰到桌上的书本,“啪”一下跌到了地上,纸页散了开来。
余欢正要去捡,却见宛白飞快俯身捡到了手里,转眼便藏到身后。
余欢一怔,为她孩子气的举止失笑,“怎么?有什么秘密么?”
她面颊微红,匆匆避开他的目光。
方才抢得急,杯里的牛奶撒出不少。地上的书本已被浇湿了纸张。余欢俯身捡起来,神色不经意地问:“单词都背得熟了?”
“还没……”
余欢定定地望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无甚表情,宛白看了却只想躲得远远。
她和他亲昵,又向来有几分怕他。余欢和同龄人不太一样,十五岁那年,他的父母遭遇了一场致命的飞机失事,丢下房子遗产以及大笔保险赔偿金,双双离世。伯父余易安成了他的法定监护人,可十六岁那年,他向伯父提出了和余雅一起独立生活,一直到现在。
他高中时代成绩一骑绝尘,高考之前被保送到本市著名的圣和学院——若骨子里没有一定的强度和韧性,普通人鲜少做得到。
宛白藏在手心里的照片是当年她和他的合影,约莫十岁,他在弹钢琴,她则坐在地板上,闭眼伏在他的膝头。照片是余雅偷拍,整体感觉分外自然美妙。她放在身边很久了,久到照片边缘都有些磨损。
若是被他看到,他大概会笑的吧……
“似乎有人来了。”余欢忽然走到窗前,向下张望。
紧接着,楼下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起。
在这样的宁静午后,那铃声格外刺耳。余雅向来是带钥匙的,况且他今天和朋友出海游玩,不可能是他。
余欢转过身,“我去开门。”
余宛白跟在他身后,站到楼梯口朝下张望。
开门声响起。过了好半晌,才有两道身影跟在余欢后面走进来。
是两名完全陌生的男子,身材瘦小的那位看上去略为年长,高大的则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他们从一进门便是神色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过室内,停了停,若有似无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望过来。
宛白心一跳,直觉有不好的预感。
“哥!”她喊了声,下楼朝他跑过去。
余欢抬头,但见宛白脸色微微苍白,眼神看上去像张慌的小鸟。他很自然地伸出了手,把她带进怀里。
那双手扶在她肩头,过过单薄的夏衣,宛白很快觉出来,哥哥的手指是凉的。
“你是,余宛白?”率先发话的是那位身材瘦小的年长男子。
宛白听着他的口音,不祥预感在加重。
“我们是来自栖云市的重案组警察,”对方说着停了停,见她怔怔的像是反应不过来,声音便放轻了,“事情是这样的,三天前,你的父亲余易安在家里遭到了杀害,案件正在调查中,麻烦你配合……”
脑中发出“嗡”的一声。
日光如灼,蝉声惊鸣。
面前一片刺目的白色,宛白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身边的他就像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只浮木,宛白颤抖着,拼出最后一线力气抓紧了。
栖云市。
这是一座有着许多古老建筑的城市。夏天日光鲜亮,草木猖厥。阳光被挡在繁茂丰盛的树木枝叶之后,道路和房屋越发显得阴暗、潮湿、清凉。
余家的双层阁楼里传来隐约的钢琴声响,本该是充满田园气息的欢快曲子,在此时此地却被以缓慢的节奏奏响,哀伤弥散开来。
同住一区的人们经过余家楼下,怔愣地停下来听了半天,面面相觑。
“这余家——余家前几天不是刚刚——”
“……他们家里头都没人了,这、这是哪里传出来的动静?”
“莫不是余家囡囡从陌城叔叔家回来了?”
“叔叔家?她叔叔婶婶不也早早去了嘛……”
左右瞧瞧无旁人,压低了声音嘀咕:“——听说余家出事前,就把囡囡送去了陌城她两个哥哥那里……”
“啧啧,这……”
“唉,说起来这几年余家也不知触到了什么霉头,竟弄得家破人亡——如今只剩下他们兄妹三个,也不知该怎么过活。”
“余家那女人哟,真是造孽……”
“嘘——”
随着寥寥几声叹息,流言蜚语渐渐散去。
栖云市余家,是一座双层的木制阁楼。因为质地优良兼保养得当的缘故,木制的地板楼梯历经多年后散发出明润光泽。
一楼是客厅、厨房和休息室,二楼分别有三间卧室和一间书房。书房里除了大量的书籍,里面还摆放了不少属于女主人的物品,像是墙上的几幅绘画和书架上的几帧照片以及这架突兀地摆放在书房窗前的钢琴。
此时余欢正坐在钢琴前弹《Canon in D》,宛白则伏在书桌前,脸埋在臂间,身影如猫儿般弱小。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安静弱小。
多年前伯父带她去陌城,他和余雅第一次见到宛白。这女孩,人偶般秀气,眼睛望过来黑白分明,出奇地安静少语。
余雅很快表示这丫头是只瓷娃娃,万一不小心打碎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因此她便一直黏着余欢。明明是被娇养的小家伙,偏偏并没有被宠坏的习气,余欢对她有说不出的喜爱。那时候他经常在她睡前弹《Canon in D》钢琴曲,哄她入睡。
《Canon in D》像是她和他十岁之前青梅竹马的主题曲,欢快明亮,在那个浓郁而鲜明的黄金时代。
回忆至此,余欢下意识地望向书桌前的宛白。
像是已经睡着的样子,肩头微微起伏着,安静得像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猫儿。
凝视许久,余欢起身开门下楼。
他准备进厨房给自己和宛白做一点简单的食物。脚步缓慢,思绪也放缓,即使在同龄人里有着成熟而出色的应对能力,余欢仍是有些措手不及——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余易安性情冷峻,他是栖云市当地一所著名美术学院的教授,他学识渊博,年轻时长相十分俊朗,受人瞩目。
偏偏他却单身多年。直到三十七岁那年,才娶了比自己年轻十五岁的许蔷。许蔷是出了名的美人,也是余易安当年的学生,几乎是一毕业便嫁给了他。
许蔷女士年轻貌美,性情却带着几分倨傲。她疏于俗务,只关心巴黎的时装和米兰的鞋子,即便是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一派漫不经心。
她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女人,只有在面对冷峻的丈夫时,才会若有似无地流露出几分顾忌。
余欢十五岁那年父母离世。出事之后,余易安干脆向校方递了辞呈,带着妻女去了陌城,做了两个侄子法定监护人。
余欢很清楚,伯父是担心刚刚失去父母的他们不适应栖云市这个陌生环境,索性便亲自来陌城照顾他们。在陌城他和一个叫乔燕颖的女子合开了一家画廊,乔燕颖是当年他所教的学生,一向敬重他,他们合伙的画廊,不过半年的时间,便成为陌城最大最具格调的画廊。
一家五名成员,在一起生活了近两年的时间,总体来说相安无事。
然后突然有一天,余易安带妻女离开了陌城,重新回到栖云市生活。
“你们愿不愿去栖云市一起生活?”对自己突然决定离开的原因讳莫如深,余易安只丢下这么一个问题给两名正值高二的少年。
余雅虽疑惑,却仍是忍住了没多问,只说:“我已经满十六周岁,想自己能学会独立。”
于是余欢也婉拒,与叫嚷着要独立生活的弟弟一起留在了陌城。
他们离开陌城的时节正是盛夏,余家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低气压,宛白当时正生着一场病,尚未痊愈,余易安便匆匆带走了她。余雅对此很是疑惑,倒是余欢淡淡的,生活一如既往。
只是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