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咂了咂嘴,刚想说话,他忽然先声夺人,表情却异常柔和。“如果你只是想报复凤朝,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若再过几日,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只是无言。
“在你做出决定前,本王还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就在新历节前,凤朝内乱,岳家谋反,京师血流成河。听说凤景天受伤差点丢了命,所幸最后荡平逆臣,也肃清了朝政。岳长河被处极刑——五马分尸。你父亲的事,也许是凤景天被逼无奈。”
我听得胆憻心惊,知晓凤景天没事,暗暗舒了口气,但听到最后一句,内心猛然涌出对他的负疚。“你本可以不告诉我这些。”
“北荒族人没有凤朝人阴狠,我们更习惯光明磊落。”他爽朗地笑,侧身搂了搂我的肩膀,这是他少有的对我的亲昵举动。“凤景天已经知道你活着,必然会赶来。有时候,做敌人比爱人还要难。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你后悔了,记得告诉本王。本王对凤朝未必真有你想的这么急切。”
“恩。”我轻轻踮起脚尖,头靠在他肩膀上,前所未有地安心。
他没有伸手抱我,只是任我这么靠着,良久无言。
而后,我们爬上了云岭山。其实说是爬,不如说是他拽我上去,因为山坡实在太陡。从山峦上俯瞰,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针叶林,雾霭缭绕,美不胜收。待到山巅,他指着北面辽阔的大片森林,眸子里尽是动人光彩。“从脚下到极致的北面都是北荒族领地,是本王的责任。”
我望向他,像看见了气势如虹的王者,胸怀博大而深远,却近得我一伸手就能够得着。
他像知道我看着他,忽然收回视线,改而眯起双眸看我,很仔细很认真地看我。“你从来没问过本王的名字,但本王很想把名字告诉你。”
我怔了怔。的确,我从未问过他的名字!
他不管我有否有认真听,只一味讲下去。“你听好,本王名为阿什那泽云。”
“阿什那泽云?”我望着山峦间变化万千的流岚,重复着从他嘴里蹦出来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自己的名字。名字里居然和我一样也有一个云字。不知道这算不算命运的巧合?
“云安安,本王对你别无所求,但只一点,希望你一直记得本王的名字,永远别忘记。”他如是说。
“我以自然神母的名义发誓,我会一直记得。”
他没有料到我会以此起誓,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很开怀地笑道:“当年见到初生的你时,本王正好与现在的你年纪相若。也许,这就是一种缘份。”
“我那时长什么样子?”我问,其实我知道那时的我并不是现在的我,但我还是非常好奇。好奇他会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我,毕竟他以为他所见的就是我。
“皮肤皱巴巴的,太丑了。”他夸张地道。
“都说小时候长得丑,长大后会漂亮。”
“对。你就是例证。”
我臭美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云顶山巅,世界仿佛静止在他看我的这一刻。我不知道他眼里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但他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我很想问他是否愿意就这么纯粹地看我一辈子,但我不敢。人们都说恨由爱起,我怕自己在不远的将来无法面对住在我心灵深处的那个人。凤景天,为什么你没有守住你的承诺!
住进云岭城的第五天,凤朝使官带来月天儿递交的书信。书信廖廖数字,大意是问我为何如此。使官是月天儿的亲卫心腹,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明白人。他陈述了我祭天后凤朝发生的一些事。凤月天与查木尔曾私下带人沿湖搜索,半月未果方才放弃。另一边,听闻我未归凤月天领地,凤景天急火攻心,数日未临朝。后来,王后星消失不见,在凤云天主持下,朝廷在皇陵为我立了衣冠冢,用的是龙凤棺,大意是指将来这也是凤景天的归宿。再往后,凤景天强打精神一手调整乌北郡官员架构,一手加强对京师四营的控制,紧紧将南北营势力攥进手里,而后就发生了内乱。
使官不说这些,我不会多想,但他偏偏说了,还来来去去说了这么多,却只字未提我父亲,令我心头压着的火瞬间被撩了起来。我当着都铎王的面,对使官说了一句简洁的话:“你回报月天儿,我——圣阿赫拉只想要一个公道,一个关于云家的公道。”
使官带着我的话回凤朝后,再无音讯。我猜凤朝军营是在等待朝廷大军以及凤景天的到来。
住进云岭城的第十天,将领来报,堰塞湖已经蓄满水,只等都铎王一声令下。同日,哨探来报,凤朝大军已至双沟岭与凤月天会合,凤景天亲自到场。
我听闻这个信息时,正站在云岭城的城墙上,望向凤朝大片肥沃的土地,没有表态。
都铎王下令大军从云岭推进至双沟岭对面的山峦,那是云岭城距离凤朝最近的关口,也是一个安全的不受堰塞湖影响的高地。直到赶到关口,我才知道它名为落凤关。落凤?凤景天?我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凤景天像算准了我在,带着白营侍卫,策马至关前,立身一马平川的原野,隔着一箭之地朝关门喊话。关口上的弓箭手个个扣箭满弦,只要他一进射程,箭矢就将呼啸而去,随时可能将他射成马蜂窝。
我站在关口上,看着凤景天风尘仆仆的身影,连铠甲都未来得及穿,显得疲惫不堪。带着寒气的山风吹得他衣袂翻飞,煞是好看。唔,这是我一心一意待过的男人,我曾经异常排斥的却无法避免的爱上了的男人!他来了,但我与他成了敌人。
都铎王说得对,有时候做敌人比爱人更难。他早就预见我见到凤景天后的会有的一切心理,那感觉就像他是一位无比英明的先知。此时此刻,在我静静观摩凤景天的同时,在我来不及哀悼我与凤景天终将结束的爱情时,都铎王再次展现了对我的宠溺——轻轻地放下了侍卫递上来的神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