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神弓的威力我曾经见识过许多回。就目前凤景天身处之地,都铎王一箭过去,完全能一箭穿心。他选择放弃这一箭已是对我最大的理解。
见我无语,都铎王宽容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修建堰塞湖堤坝的工匠来报,由于工期太急,堤坝并不牢固。大约半个时辰后,堰塞湖不需要人工决堤就会自动崩溃。你既然放不下,就去见见,半个时辰后一定要回来,否则……”
我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催促道:“傻瓜!快去,没时间了。”
我掉头跑下关口,听见他在后歇斯底里地大喊:“你记得一定要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在这一刻流泪了。
我跑到关下,见侍卫早就准备好马匹候在那里,猛然明白他用心良苦。他早就知道我会去见凤景天!我想,如果没有先遇见凤景天,我一定会爱上这个叫阿什那泽云的家伙。
时间紧急,我翻身上马,双腿轻夹马腹,马匹如流星般飞跃出去。猛然间,我想起还有一件未做的事,遂打马返回。我不经意地抬头望了望关口上的阿什那泽云,发现他竟然背对我离开的方向。先前准备马匹的侍卫见我回来,忙靠上前来。
我高声道:“取水袋来!”
侍卫以为我要喝水,慌忙取了一只盛满水的水袋过来。我接过来将水倒掉,丢回给他道:“拿好!”
侍卫不明所以,规规矩矩地捧着空水袋站在我面前。
我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对着左手狠狠一划,血流成线,嘀嘀嗒嗒地滴落在水袋内。直到感觉有小半袋子,我才将左手握着拳,闭了闭眼道:“交给都铎王饮下,圣阿赫拉的血可以解煞气。”
侍卫异常感恩地朝我叩了头。
我不再看侍卫,策马狂奔出关有如离弦之箭。
我曾一直困惑都铎王身上究竟有什么煞气,更困惑于他为什么看上去如此年轻,完全让人觉察不出岁月的痕迹。我好奇过,也问过他缘由,但他不肯说,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担心说出来我会怕他。直到抵达云岭城当晚,我起夜时远远窥见一切,才解开这个谜题。某种程度上讲,他是一个中了高深巫术的吸血鬼,如果不吸血便会性情狂暴。所幸,他自制力非常强,从不吸人血,只以新鲜鹿血替代。我并未惊动他,只在事后试验性地在他饮食里加入了我的血液,效果不错。因为不知道自己见了凤景天后会做什么样的抉择,我必须在出关前把这件事办好。我不知道侍卫将血袋捧到他面前时他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想为他做这么一件事,哪怕只是被简单地理解为答谢。
“安儿——”
寒意料峭的原野,凤景天的音容笑貌渐行渐近。我伏在马背上,听见他呼唤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欢喜,却又理智地有所抵触。
我勒紧缰绳,马匹昂首嘶鸣一声,原地踢踏数步,停在离凤景天五丈远的地方。
凉风习习,旌旗猎猎,诺大的原野,我横眉挺身,紧紧地盯着白衣飘飘的凤景天,仿佛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世界的倒影。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都铎王发出的啸声,不禁回眸一笑,见他目光切切地站上关口上,一手握着盛血的水袋,一手扶着岩石垒砌而成的城墙,发丝飞舞,气势如虹。
“安儿,为什么?”凤景天探究的提问将我的注意力成功地从都铎王身上拽了回来,他急切地想弄清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我从他的神情里看出诸多问号,皱眉反问道:“父亲大人是怎么死的?”
面对我的质问是,他猛然间连人带马猛退一步,哑口无言。
“我用我自己的命换父亲大人平安,可你没有履行承诺。任何人都有底限。我想问问你,问问凤朝所有人,我云家哪里对不起你们?娘亲死了,姨娘死了,我要祭天生死不论,凭什么连父亲大人也要为凤朝江山陪葬?”这一刻的我,将满腔的愤怒与满腹的委屈竹筒倒豆子般厉声责问出来。“你说呀!凭什么?”
“安儿,我……”凤景天脸上闪过痛楚的神色。
“你给我闭嘴!”我盛怒地打断他,声音四下扩散,像得到了自然的回响,震荡得悠远无比。“对,你是爱我。你爱我,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就都得牺牲?你爱我,我就该无怨无悔慷慨赴死?你爱我,父亲大人就该在牢狱里被赐死?你凭什么主宰我云家人的生死,凭什么?”
我知道我的话伤人,但这首先伤的是我自己。我的眼泪像止不住洪流般肆意流淌,模糊了视线,声音到最后哽咽得连我自己都无以为继。“没错,我爱你,凤景天!可你为什么没保住我父亲?你为什么……”
隔着一闪身的距离,我守着无法再牵手的爱人,长时间累积的所有悲恸铺天盖地地朝我涌来,只觉泪雨婆娑。
“我知道我失言了,我向你忏悔,但求你原谅我实在迫不得已。”凤景天悔悟地朝我伸出手,十指纤长,衣袖翻飞,淡然美好。“我已经平定逆臣肃清朝政,祭天制度将一去不回,凤朝后宫也已解散,你将是凤朝唯一的女主人。安儿,你要相信我!忘记罪恶的昨天,回到我身边。”
我努力抹开眼角的泪水,看着他深情不渝的样子,心痛得像要滴血,却抑制不住物极必反地大笑起来。“你知道吗?从前是我太天真,如今是你太天真。在我选择与你做敌人之前,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假如你像现在这样深情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要怎么面对。我难过得想哭,也荒唐得想笑。可你知道吗?我们回不去了。西袭的军队已经抵达了凤朝西面的漠城,那片土地将被鲜血染红,而这里……”
我顿住话语,看着他环顾四周后脸上忽然闪现的前所未有的慌张。一种悲怆的心情替代了我对他所有的埋怨。我伸手斜斜地指向东北山峦之巅。“凤朝总以为有魔湖阻隔,北荒族就施展不开手脚。你们忘了,大自然是神奇的造物主。也许不到半个时辰,那上边的堰塞湖就会崩溃决堤,雪水洪流将淹没你我脚下这片广阔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事物都将为云家陪葬。这是圣阿赫拉的平衡法则,没有人可以幸免,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