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街上、树上、屋顶上,那些还没有被卷走的一切事物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沙。
卷起的沙,是黑色的,落下来的沙,却是白的。似乎是一夜大雪,将边城里里外外都装饰了一番。
霍水看了一会,除了微叹自然灾害的神奇外,实在没有其它感慨了。
她又伸手揉了揉生涩发疼的眼睛,转头看向身边的逐月。
逐月还是一脸的沙,只是方才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轮廓已经清晰了许多。
此时,他正静静的看着前方,神色异常肃穆,蒙着金黄细沙的线条,仿佛希腊艺术家最完美的艺术品。
“你在想什么?”她禁不住问他,他微仰头的姿态让她莫名想起了阿波罗,有如神子。
上次京城分别之时,她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遇见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境况下遇见他,更没想到,再遇时,两人都似熟识了许久似的,完全没有芥蒂。
“我在想,要尽快洗澡,然后给你找一件衣服!”逐月转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霍水愣了愣,然后低头一看:方才很乱,竟然忘记自己的衣服早已经被逐月扯得零碎不堪了。
好在,她也并不是什么良家妇女,所以也只是低头看了看,确定还没有完全****,也没有什么其它惊诧的表情。
逐月倒是有点讪讪的,想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可是他身上的长衫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早已经在方才的风力中被撕裂得破烂不堪。
“不过真的很想洗澡!”霍水皱皱眉,刚刚从沙堆里滚过的人,洗澡大概是除了生存后唯一的愿望吧。
逐月微微一笑,带着她的手往边城外走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霍水满心疑惑,却仍然踏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边城里还是没有一个人影,他们似乎是这个寂静世界里最后的两个人。
烈日,再次透过风沙,直直的射入大街。
身影婆娑,两人的影子时而交替,时而分开。
握着她的那只手干燥而温暖,并不陌生,也不反感。
似乎许久许久前,他就是这样一直握着她,走了千百里路,千百年时光,才终于走到了今日。
而现在,他们仍然这样继续走下去。
直到……水塘前!
她没想到这样的边陲小城附近竟然也会有如此清幽的水塘,虽然被沙尘暴刚刚侵袭过,但是周边繁茂的植被还是很好的遮掩了水面的洁净,而四周突起的岩石也为这弘水塘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
“我是个闲人,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寻哪里的景致最美,哪里的食物最好吃,发现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逐月见她眼中的惊疑,笑着解释道。
她当然知道,第一次看见他,他不过是跋涉千里,只为了一赏盛日牡丹美。
水塘并不大,但是极深,一望下去,见不到底,只看到幽幽的水流轻涌,仿佛从地底深处,源源而来。
“你可以先在这里清洗一下,等下我再去帮你找件衣服……”逐月正说着,霍水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往水塘冲去,只听见“噗通!”一声,那人已经身在塘中。
逐月莞尔一笑,很自觉的往旁边让了让,他还不至于趁人之危。
可是……不对劲啊,为什么噗通声越来越大?
而此时被水灌得半死的霍水可真是满心的苦说不出来,相信她,她绝对不是自己跳进来的。
只是水塘边的岩石太滑,她又太急于弯腰洗脸,所以,她落水了。
来不及惊呼,水已经灌满了她全部喉舌,因刚才的变故,身子本是极弱的,她迷迷糊糊的扑腾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往水塘深处沉下去。
在水底时,初初落水时的惊慌早已经消失,睁开眼,便只见绿莹莹的一片水光,竟有种回归母体的平静。
老实说,她现在并不怎么在乎生死,抑或者是,什么都不在乎。
就像幽武担忧的那样,她的淡然,她的漫不经心,实则,是一种对生命的倦怠。
没有在上次的事情中死去,反而被带到了这样的边城之地,对于她,是一个滑稽的安排,而她也早已经放弃了挣扎。
只想随波逐流,只想安宁度日,如果幽武要娶她,她也不介意嫁给他,因为他待她极好,这便足够。
这辈子,关于爱恨,已经让她精疲力竭。
也因为这平静,她甚至不再扑腾,只是仰起面,看着满眼的波光,看着水面上异常清明的蓝天,一点一点,往地底深处沉去。
视线开始模糊。
然后,她又看见了逐月。
无数的小气泡氤氲着他的脸,那双明亮至极的眼睛,即使在水中,也璀璨如繁星,让人挪不开眼神。
她便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张绝美的脸惊惧却坚定的慢慢靠近她,他的发丝已经散开,漂浮在水波中,像一对展开的翅膀,护着矫捷修长的身躯折翼飞来。
翅膀收拢,他像天使一样降落在她旁边,然后他探过来,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吻她,将他肺中的空气渡入她的口中。
她停滞了片刻的呼吸开始大口的喘息,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抚过她的背,将她带向头顶那个明灿灿的世界。
身子很轻,心很轻。
她一直一直,很平静。
浮出水面后,逐月也禁不住仰脖大口的呼吸着,一边托着她的头将她带向岸边。
等两人都上了岸,都无不虚脱的仰面倒在草地上,过了许久,逐月突然翻过身,支起手肘俯视着她,他的头发已经尽湿,淋淋的滴着水珠,紧贴在他的面庞上,如墨如玉,脸色苍白的可怕。
“为什么不呼救,你想死吗!”他的声音是愤怒的,一种压抑着恐惧的愤怒。
霍水怔怔的看着他,眼神突然变得柔和,映衬得漫天的蓝天白云,安详至极。
“为什么不回答!”他低吼,牢牢的盯着她的眼睛,不容她哪怕瞬息的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