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负相思之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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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5章 归梦湖

苏离撩起帘子,对着满眼繁云一样的春花微微叹了一声。人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然不假,锦州城里的牡丹和蔷薇都谢了多时,可是越往东,却越觉得春天才刚刚到来。

“那些好像是山樱,可是早该过了季节才是……”

锦蓝漠不关心地瞥过去一眼,“那不是蕙织宫里种的那一种山樱。”

对他来说,樱花和蕙织宫应当是划上了等号的。苏离放下帘子,只听锦蓝说:“明天开始走山路,这辆马车要弃置。”

“好。”苏离想也不想地应了,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锦蓝一怔,这才想起来,她原也是个吃过苦的人。晚上他们到了锦国边境的最后一个城镇。这些年来锦圣两国关系越来越紧张,大战一触即发,在朝中稍微有些内幕和先见之明的,都从边境匆匆迁往相对安定些的内城。他们驻夜的这一处镇子叫做定门,石碑上那两个朱字生满青苔,碑角朽败得厉害,定门不定,还未进镇就知道名不副实。

随行鸦军经过乔装,跟在锦蓝身后看起来只是寻常富贾的卫队。苏离一见这些死士就明白了他们被称做鸦军的原因:一律黑色装束,精干沉默,眼神和萧让所绣锦囊上那只黑色的玄乌如出一辙。

此去圣国为免声张,锦蓝所挑选的只是其中十余人。苏离思量目前鸦军分布,有的驻守皇陵,有的留守末阑,锦州城内匿藏的数量必不会比以上两处少,说不定还是主力所在,这样算下来至少有数千人众,如果人人身手都像与他们同行的这十来位一样,真正交锋时战力恐怕不下于数万大军。

苏离换一身轻便衣服,拿了马鞭走到院子时被锦蓝叫住:“你去哪里?”

“四处走走,进镇时我似乎看到林子里头有一个湖。”

“那是归梦湖。”宅院的主人正好迎出来,笑着说了一句,“虽然湖畔晚上的夜色不错,但是小姐独自一人,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这镇子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怕什么。”

“乱世里的亡命之徒从来不会少,多加防范总没有错。”

苏离对宅主淡淡一笑,自顾自地跨出院子,站在马厩前头思考牵哪匹时,一只手解开拴在桩子上的缰绳。苏离笑了笑,“我还在担心如果你不去我要怎么驯服它们呢。”边说边把马鞭递过去。

可是锦蓝没有接,“玄乌不需要这东西。”

苏离看他摸了摸马鬃,暮色中的脸上浮笼着一层温柔淡光,“它肯载我吗?”

锦蓝不答,只把缰绳递给她,苏离踏着马镫奋力一翻,玄乌比她目测起来还要高大,也结实得多,苏离这一蹬一拽一骑非但没有撼动它分毫,还让它打了个颇为不屑的响鼻。

苏离刚刚坐定,锦蓝已轻如和风地稳于背后,务须斥令,玄乌慢慢走了出去。

“明晚这个时候,我们大概已经站在圣国的地界上了吧。”

“那不是正好,你几年没回去了。”

因为靠得近,苏离能感觉到锦蓝说话时起伏的胸膛以及来自其下微微的震动,一种淡淡的幸福随之传递过来,“我们能先去一下江南吗?我想祭拜母亲。”

江南距离京城有数月的路程,只是为了祭拜这个理由绕路,未免太过奢侈,锦蓝轻轻一动,什么也没说。

“可以吗?”

“随你高兴。”

苏离一顿,随即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末阑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我听人说过,那里的教义奇怪又苛刻得很,比如女子须得裹实了全身,除丈夫和亲人,谁也不能看,是吗?”

“末阑教义中说美色是祸。”

“那么末阑女子一定个个美丽妖娆,让人想入非非了。”

锦蓝不由得低头。光线已经从澄金转为暗蓝,无论哪种色调下,她耳后都是一片白皙的曲线,松软发髻更是藏着绵绵不尽的幽香,令人不想入非非,也难。

“锦国四季如春,温暖怡人,加上风气开放,人人不拘小节,女子不管袒胸露背,鲜衣艳裙,还是作男儿打扮,同父兄一道习武弄枪,都不足为奇;末阑地处沙漠,炎热干燥,虽是通往西域的重要枢纽国,来往人群密集,国人观念却如此固步自封,要女子全身裹纱,三贞九烈,人的想法真是比有形的枷锁还要难以打破。”

“说得好听,我看你还是更适合待在末阑。”锦蓝催动玄乌跑得快些,“在锦国七年了,你几时像锦国女子一样穿戴过?”

“那些衣服,我怎么穿都不会有南岚和芷薇姐好看,何必露拙。”

玄乌似乎知道路径般熟门巧路地离开羊肠小道,拐入一片林子,锦蓝也不喝住它,十分放心的样子,苏离本来担心走错路,可是转念一想,出门的目的其实只是四下走逛,一开始打算去的那个湖,现在倒不太在意了。

二人就这样共乘一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说话少,沉默多。苏离虽然有心缓解尴尬气氛,可是渐渐地忍不住沉迷山野景致,而且连日颠簸,多少有些困乏,最后只能说出来一句:“回去吧。”

锦蓝并未勒马,依然由它信步,“这么快就回去了?”听起来游兴甚浓。

苏离不再说话,微微阖上眼养神,这一路上锦蓝大多数时候不冷不热,苏离又懒得拂他的意,积累下来,也就事事习惯了交由他做主。

本只打算闭上眼而已,谁知眼皮一碰就开始迷糊,意识混沌了不知多久,忽然乌鸦“啊”地叫了一声,划破寂静格外刺耳,就像在耳畔发出的一样。苏离倏地睁开眼,眼前黑蒙蒙一片,她呼出去的气反过来扑在鼻翼旁,好像身处的是一个分外狭小的空间。

苏离摸了摸,才发现自己被披风扎扎实实地裹住了,连头带脸一起,忍不住好笑道:“我睡了多久?你怎么把我蒙起来了。”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拨,可怎么也找不到接缝,他们的坐骑突然停了下来,圪塔圪塔地捣着蹄子。苏离意识到一丝异样,狐疑地正想再问,披风就在那时展开了,满目银蓝映入眼帘。

如镜的湖面上飘扬一层轻雾,岸畔玉兰花一半开,一半谢,皓月当空,明媚又朦胧的浮光照得一切如梦似幻。

“其实就算你不出来,我也会去找你。十年前赴圣为质,六年前回来,两次经过归梦湖,我都停留了一夜。”

苏离回过神来,淡淡笑想,难怪马儿这么熟悉了。想着想着忽而又觉得恍然,重逢以来,他的声音不曾这样温柔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的幻境一样。

“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你也可以当自己还没醒。”

苏离笑了笑,忽然倾身往马下一扑,锦蓝一惊,想也不想伸臂揽住,二人被这股冲势带得双双滚落在地,所幸土壤肥厚,又铺着春去秋来数载积下的厚厚腐叶,身体当然毫发无伤,锦蓝惊疑未定,尤其在看到苏离那副微笑着的神情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喝骂道:“疯了?!我可不记得你练过多上乘的武功!”

“做梦也需要武功吗?在梦里就算给人拿刀割肉,也是不疼的吧。”

先着地的是锦蓝,苏离趴在他身上,对这幅光景有些莞尔,“你以前可是很喜欢开玩笑的,初认识那会儿我让你捉弄得够多了。好像我见你的时光,总是一段一段,每次见面你都会变得和上次留给我的印象不一样。”她淡淡地说,目光在他脸庞和胸前之间移动,“不过也对,士隔三日当刮目,我们六年不见,你变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也变了!伶牙俐齿许多!”

锦蓝干脆地一下子坐直,苏离措手不及,摔翻在地,泥土的清香合着湿雾扑面过来,倒让她有些懒懒的不想起身。

“回去了。”锦蓝就着坐起来的势头一骨碌站起,却见苏离动也不动,“你不会又睡着了吧?”

翻过来却只见她满脸水意,锦蓝一怔。

苏离虽然知道那是被雾气沾湿,却没来由地有些伤感,竟然脱口说:“不要回去,好不好?”

锦蓝又一怔。

“你在说什么傻话。”

“的确是傻话。”

苏离轻轻站起来,看一眼那片平静无波的湖面:“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说着突然笑一下,“或者死后能葬在这里,也是一件幸事。”

“又在胡说。我们此行忌讳提死。”

锦蓝竭力作出凌厉的样子,可是苏离看着他却淡淡笑了,“你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的鸦军都是死士,而你自小出生恐怕就没有摆脱过死亡的阴影,悖妄天行律,质子生涯,远赴末阑,哪件不是九死一生的事儿?你这样的人,难道还会怕听一个死字?”

“我不怕死,但我听不得你说这个字。”锦蓝再也忍不住,一欺身箍住了她,离得近近地开口,语气中却全没了倨傲冷漠,只有大片的认真,一丝没奈何的怅然。

苏离微微漾开一抹微笑,“你早知道我将自己的命和你系在一起了,何必再这样无情,次次都在生死关头把我推开。”

“你真的会等我六年,你真的等了我六年。”锦蓝苦笑一下,“我无论如何也不敢肯定,谁来把我打醒,告诉我这是在做梦得了。”

苏离把脸倚在他胸前,双臂紧紧地环抱着,“这样还像是在做梦?”

“怎样都像。”沉闷的声音像是从她正倚靠着的部位发出,“只要身处乱世,所有幸福都是镜花水月,都是一场梦。”

离开定门后,一群人开始了无休止的日夜兼程。

这样披星戴月沐风栉雨的日子过了差不多有一个半月,抵达圣国的陪都清晏后,一行人逐渐放慢速度,整装同时购备货物,又扮作寻常商贾。

陪都清晏离京师长干不过数百里,朝出夕至,眼看抵达在即,锦蓝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令全队绕行,取蹊径至江边,租船随江流南下。

那十余人虽然弄不明白其中用意,但也没有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苏离知道锦蓝决定南下是为了她一句祭拜母亲的戏言,那确确实实是一句无心的话,却为她换来了一段半生中真正称得上轻松的日子。

既作富贾打扮,自然要租一条阔气宽敞的大船,锦圣两国交壤,但是风格截然不同,尤其到了清晏后,沿途所见,奢靡享受蔚然成风。

“这艘叫做千工船,数千工匠工作千日才能打造出来,你看那些雕花。”

两人对弈时,锦蓝状若无心地开口,苏离真的抬头去看了看。

“可是船的用途只是行水,这样一艘画舫,若是遇到锦国艨艟,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只剩一堆残木碎屑。花一千日制造出漂亮的垃圾,圣国就是喜欢做这样的事。”

“你们锦国的战舰会对准这样毫无防备力的画舫下手吗?”苏离淡然一笑,落子棋盘中。

“真的打起来还管你是不是手无寸铁?”锦蓝漠不在意地忖度着攻势,二人本来只是打发时光的一盘棋,渐渐不知因为谁的固执开始有了隐隐的烽火气息,“不用攻得这样认真吧,下棋我估计不是你对手。”苏离笑了笑,忽然撤走一子,“好,这步让你。”

“那倒不用,我说,你怎么好像要和我拼个你死我活似的?”锦蓝在苏离手边棋篓拈了一粒白子,放在被她刻意空出的位置,“只是一盘棋而已。”

“你这样的心情下不好棋。”苏离又放了一子,缩回手去时却被锦蓝握住不放。

“我棋下得的确不如你,我不是早就承认了?”

苏离抬眼,无奈地瞥他一记,“你就不能好好地跟我下一局吗?”

“船头风光这么好,却想着下棋,你真煞风景。”

苏离微微侧过脸去。江面波光粼粼,晃得人眼花。她收回目光,拈着白棋正要放下,却发现盘内空无一子,战场在瞬间被锦蓝一扫而空。苏离叹了一口气,心知这盘棋是下不下去了。

船尾飘来饭菜的香气,锦蓝低垂着眉眼合上棋盒盖子,忽然唇角一拧,“好香,不如去看看晚上吃什么。”

船上吃食多半都是和江中生长的东西有关,几天下来竟无重样,锦蓝和苏离都不是对吃讲究的人,可也禁不住啧啧称奇:“听说有一种江白刀,肉质鲜美非凡,可惜数量稀少加上极难捕捉,吃过的人寥寥无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

“有啊!”船主笑道,“我行船三十余年,也只看到过两次而已。”

“有就行了。”锦蓝手指探上外袍襟口,三两下除去衣物,“江白刀,生得什么样子?”

“鱼身细薄如匕首一样,鳞密,在水里银光刺目……”船主毫不在意地娓娓道来,末了哈哈一笑,“可是潜得极深,大约在近百尺的水面下。”

苏离惊道:“你真的要下去捞?”

锦蓝看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苏离还没弄明白那个笑容的含义,他已经轻盈错身跃入水面,苏离赶紧跑到船舷,对着一圈圈泛开的涟漪愣住。

“我的眼毒,这位公子一看就是练家子。”

苏离怔怔的谈不上担心,只觉得他的行为叫人费解,一下子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一下子又孩子心性到如斯程度。这样任意妄为,弄得旁人一头雾水,自己看不懂他,也突然间不想懂他,抱着随他去的想法回到船舱,打开黑白棋盒,一子接一子地摆起刚才的残局。

人心叵测,不若这方寸天地,还来得好揣度把握些。

锦蓝并非不会下棋,只是不愿赢她,也不愿输她,只求一个和局。苏离却相反,一心认真较量,逼得他快到终局时只好耍赖。

当下不禁淡淡一笑,伸指把那些白子一粒一粒拈出来,对着满盘纯净的黑色发怔。不知不觉日暮低垂,江上的日落一向都是文人墨客口中笔下盛赞的美景,可是自从上船以来从不见苏离关注过分毫,她甚至很少踏出船舱。

晚饭时锦蓝衣冠整齐地出现在舱内,苏离也不问他捞着没有,兀自沉默地取菜,表情也始终云淡风轻,似乎所有食肴吃在嘴里都是一个味道,这时船主自窗外走过去,边走边大笑道:“值了值了,在这条线上跑船的人,哪个像我福气这么好,总是载上出手阔绰外加身手一流的客人呢!”听这语气,必定是吃着了那传闻中的江白刀,苏离不好再装,淡淡说了句:“肉质细滑,确实是极品。”

“你终于肯说句话了,不过我倒觉得它没传闻的那么好。”锦蓝面色淡然,筷尖戳了戳盘中,“枉费我潜下百尺去捕捞。”

“你都把人家捞起来煮熟了,还说它的不是。”苏离忽地笑了。

锦蓝忍了忍,没有忍住,也跟着微微展颜,“我就是这么霸道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仅霸道,还会作些不合时宜、妄顾大局的决定。眼下如此关键紧张,容王和锦隆恨不得发兵吞了对方,你却突然想着去江南游山玩水。”苏离话锋突然一转,淡淡说着和脸上神情根本不匹配的一番话,“前阵子剑拔弩张的不知是谁。”

“你就非要提这件事不可吗?”锦蓝的脸色沉了下去,“我只想去我梦了好多回的江南看一眼,顺便带你祭拜亡母,目前看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你没必要故意惹我生气吧!”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眼看着一团和乐的气氛悄然远去,苏离也不怕再触禁角,索性把一切都摊开来说,“突然间舍快马而就江航,一路上只字不提复仇的事,你一定瞒着我临时作了什么新的决定。”

锦蓝垂下眉眼,船舱里的光线突然昏暗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苏离努力想看清他脸上的迷惑之色,却终不得果。沉寂中只听他淡淡地长长地叹了一声:“江南是你的故乡,你此番回去了就不要再离开,我这些部下会安置一切。”

苏离一惊,后背蓦地凉下来,“你想软禁我。”

“我不想让你中学锳这趟浑水。”

“如果我一定要锳呢?”

锦蓝看了她一眼,“谁也阻止不了我。”

苏离冷冷一笑,“原来这些日子你对我的温情软语都是别有用心。”

锦蓝目光蓦地一凝,“好一句别有用心,你口口声声说去江南祭拜亡母,不外乎是想要拖住我,好让某些人筹措着怎么对付我。”

苏离没有再说什么,一双眼定定地望着锦蓝。锦蓝垂下眼去,半晌也没有出声,桌上难得一见的精美菜肴在时间中冷却,变做残炙,初夏的风也无法吹热环绕在两人之中某种冰冷的东西。

“何必要说这个呢,你就不能冷静些,老老实实地听我安排吗?”锦蓝忽然重又拿起筷子,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绕开江白刀,夹了块普通的江鲤到碗中。

语气听似缓和许多,然而只有苏离明白这表象上的妥协其实是一种进攻,“我本不该管你的作为,可锦隆他这样的人怎会成了凶手,需要冷静的人是你,否则一错再错,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你是说我母亲临死前说了一堆胡话来骗我,诬陷他?”

“也许她也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

“你!”锦蓝又急又怒地瞪着苏离,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早前在圣国做质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被人欺压过,可是依着他的性子,总是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还不让人知道那是他下的手,从没人能让他这样没办法过,又想干脆的一刀杀了,又迟迟不知道从何下手,最终只能冷笑一声:“我看我这辈子最好装作从来也没有认识过你,巽远!”

外面进来一个黑衣卫士,锦蓝说:“通知船主加快速度,价钱他开,我要在十天之内赶到河宁。”河宁是江南闻名的富庶城镇之一,然而在战略位置上却不是首当其冲,自古打起仗来都是受牵连最小的一处鱼米之乡,苏离单凭目的地是河宁便立即明白锦蓝无论如何都想保她周全的苦心,但是感念之余想起他不明人事不分敌我的个性,那点小小的感激还未泛滥就立刻消匿无踪。

“风和日丽你不出来,半夜三更倒像个游魂似的杵着。”

苏离回过头,只匆匆瞥了一眼就继续盯着江面,锦蓝靠近栏杆,他存心找些话来说,以便摘除晚饭时种下的恶果,“该不会是想跳下去吧?”

“如果跳下去能安然逃出你的掌控,我会考虑。”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顺,只是用词激怒了锦蓝,“你就这么不想对着我?”

“你又何尝想对着我?”本来还有一丝怨气,真正到了嘴边却只剩无奈,“在你眼里我即便不是为虎作伥的帮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你到底要我怎样?将我母亲的血书置之不理来相信你?”这点苏离也说不清楚,对她来说最大的矛盾就是无法质疑锦隆或是萧让之中的任何一个。她的沉默给了锦蓝冷笑的理由,“看来我母亲拉拢人的手段始终不如某些人高明。”

苏离无奈,只得抬起眼轻轻说:“你就相信我一回,好吗?”

那一眼比春日江面上的波光还要柔亮,锦蓝心中突动,却下意识地转过身去,“这个我自己会查。”

“你让我去见江寄水,锦隆说他多少知道五侯府的内幕,我定然设法问出你父母被害的真相。”

锦蓝搭在栏杆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苏离在锦国呆了七年,对都城,尤其是皇室了如指掌,以她的智谋见识如果有心告密,回去容王身边无疑是纵虎归山。他专注于各种假设,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反复过几次,苏离在默等他一个答复的同时也静静凝望着他们一同映在江面上的灰色暗影,月色不是很好,天上那只玉盘时不时隐匿云端,偶尔露脸也总像蒙了一层薄纱般模糊,仿佛二人多年来的关系,总在明朗的前一刻又入死巷。

“你若是骗我——”如果这是一个誓言那么注定没有相对的惩罚,如果这是一个赌局那便没有任何可以匹配的赌注。苏离凝视锦蓝双眼半晌,微微笑道:“我以性命起誓,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锦蓝转过脸来深深睨她,似乎想要把她从外到里看个通透。苏离不避不闪地坦然迎视这种半是审读半是托付的目光,自己都没有发现泪水慢慢盈润了整个眼眶。江风本是无心地玩弄他们的衣袍,不知不觉间就随着夜深越发疾利起来,锦蓝目光垂下,忽然轻叹一声,解下身上披风打在胸前的结,“江南就留到下次再去吧,等有一天我们都放下家国天下的时候。”

苏离缩进他张开来的丝缎披风中,不能不说是带着贪恋的心情,“那个时候,不管江南还是归梦湖,我们都一起去。”

锦蓝的手指在这句话中忽然一颤,披风逃开了他的股掌飘然飞出,仿佛一只瞬间张开翅膀的玄色巨鸟,直扑天际。

苏离倚靠在锦蓝身前,怔怔看着它在尽力翻飞后,无声地跌落水面,那一幕像极了折翼的鸟儿,以致于两个人都愣住了,忘了江风肆虐,夜凉入骨,也忘了沉沉的暮色中,究竟身处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