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舞东风(董珊)
序章
啪!一纸长书被拍上木屋内的墙壁,一双小手上下压抚将它粘牢。纸上墨迹未干,纸下的墙上还粘着一长溜大大小小的纸,每张上都落满了字迹。这些纸一张叠一张,有的边角破损,有的已泛了黄,不过上面的字迹倒都还完好无损。
墙边小人手上毛笔一扔,仰头一一观来。
其一:
乖乖亮儿:
今日花朝,姑姑要去玉山探访西王母,本想带你同去,可你日到中天仍不醒来。不忍扰你好眠,姑姑独自去了,若遇见她,定会记得替你索要小桃仙的。你要在家好好吃饭。三日之内必返。勿念,乖。最最爱你疼你的姑姑二月望
其二:
亲亲亮儿:
所谓西王母居于玉山大半是讹传,或者她已搬离此地,姑姑在这里找了两个月仍未见其踪影。玉山虽小有景色,却不及吾家好,因此亮儿不必失望,日后再去便是。另姑姑于玉山结识了闲云先生,相约共游黄山。此一去大约一月有余,本想带你同去,不巧回家接你时已过子夜,你早已入梦。实在不忍打扰你好眠,时日又不可耽搁,姑姑只好忍痛亲你数十下于梦中,暂别,一月内必返,请勿念。
永远爱你疼你的姑姑五月初五
其三:
吾乖亮儿:
黄山确为天下奇峻,你未能前来略有可惜。为了弥补,姑姑又南下前往琅邪为你拓来了李通古的琅琊台刻石,并寻得了一份张芝的草书帖,你可欢喜?本该与你一同庆贺,然白儿、露儿仍留于武夷山顶托闲云先生照管,吾恐它们在外久居而念家,实应接回家中,因此这次回来只得忍痛看你睡颜匆匆一眼,便又启程。乖乖亮儿,等我同白儿、露儿一起回来。两月之内必返,勿念,亲亲。
最最爱你疼你的姑姑八月初八
其四:
亲亲宝贝亮儿:
白儿、露儿已回鹤居。时逢中秋之夜,姑姑独自在外,没有你在身边,实在伤心。可喜顺利接回白儿、露儿,同我一样,它们对你思念不已,见你之后急欲翩然起舞、朗声高鸣,幸姑姑阻止及时,不然定会搅扰了你的酣眠。本想待你醒来之后给你惊喜,突然忆起回途中曾寻得你一直想要的《吴图二十四盘》,此刻正在泉州保管于闲云先生处,此谱不回,何以为惊喜?因此姑姑连夜启程赶往泉州,定要为你取回。等吾归,不过一月。
爱你爱得不得了的姑姑十二月初九
其五:
最亲最乖最可爱的亮儿:
姑姑这次回来顺利取回了《吴图二十四盘》,另外还有幸找到了《碣石调幽兰谱》,还有你想要的曹霸笔下玉花骢的真迹八幅,你一定会喜笑颜开。九州地广物博,珍宝荟萃,有太多你喜欢的好东西了。因此姑姑决定为你好好探寻,让你更加你开心。事不宜迟,姑姑这就启程,只可惜你在梦寐之中不能亲声道别,只好在你左右脸上各亲二十下,了慰不舍之情。此番有闲云先生相伴,不用牵挂,归期不定。乖乖吃饭,不要乱跑。
永远永远最爱你疼你的姑姑二月望
其六:
笨蛋坏蛋王八蛋姑姑:
诓我在这等了一年!连生日也没陪我过!我再也不信你了,也不理你不等你了!你不带我出去玩,我就自己下山去。哼,如果不巧被我找到你,一定让你后悔后到肚子里!
柳云亮二月既望
一口气看完,小人得意地一笑,背起早已准备好的小包袱,推门跳出屋外。
屋外云气缭绕,白雪铺陈,正是昆仑山之颠。
第1章 我买你
烤炉上的羊肉糌粑饼冒着热气。阿南达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孩。这娃娃大约十二三岁年纪,从刚才起就蹲在旁边,差不多一炷香时间了。
今天是部落中集庆的日子,草原上笑语欢声,还有不少中原来客,买卖歌舞,好不热闹。阿南达起了个早,在自家帐篷前摆了个食摊,供应些简单饭食,也应个热闹光景。
阿南达对那孩子笑笑,“要买羊肉饼吗?两个钱一块。”
那孩子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摇摇头,还是一声不响地蹲在一旁。羊肉糌粑饼在烤炉上被翻了个身,白腾腾的热气带出一阵香味,那孩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阿南达包起一块饼递给她,“吃吧。不要钱。”
那孩子一愣,接过饼,冲他咧嘴一笑,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阿南达倒了一碗酥油茶递给她,笑道:“慢点吃,别噎着。”
那孩子接过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咳了一阵,继续大口吃饼,看那样子,像是饿了不少时日了。
阿南达看着她的吃相,心里一阵心疼。这样一个粉妆玉琢的漂亮娃娃,究竟是谁那么狠心把她饿成这样?看她一身装扮不像本地人,难道是和爹娘走散了?
那孩子吃完羊肉饼,用袖子擦擦嘴,站起来冲他甜甜一笑,“阿伯,谢谢你。”声音同样清脆甜美。
阿南达一阵目眩,这辈子实在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孩子,笑起来就好像天上的小仙女,虽然他也没见过仙女,但此时他想那大抵也就是这娃娃长大后的样子吧。他立刻又问:“饱了吗?再吃一个吧?”
那孩子笑眯眯地说:“已经饱了,不用了。谢谢阿伯,我走了。”
阿南达忍不住喊住她:“娃娃,你家住哪里?你爹娘呢?”
那孩子停住,瞧着他,嘴巴一扁,低下头幽幽道:“我没有爹娘,家里只有姑姑。姑姑一年都没回家了,我正要去找她呢。”
阿南达闻言心头一纠。想不到竟是个如此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娘,连唯一的亲人也音讯全无。她的姑姑,一个女人家,大约是为了生计出外奔走,这一年未归,谁知道已遭了什么变故?可怜的孩子,孤苦伶仃,竟要独自去寻找?还哪里能找得到?
要不,他心里突然一热——干脆把她认做自己闺女得了?他的儿女早已长大成人,自己和老伴正愁没人做伴。这可爱的女娃娃不正是上天赐来的吗?
阿南达心里正在热乎乎地翻滚,忽见那孩子乌溜溜的眼珠一转,问道:“阿伯,你知道这里哪有卖马的吗?”
阿南达开口就道:“西市上有。”
那孩子脸上一喜,拍着手,“太好了,我正想要一匹小马呢。走了那么长的路,脚都酸死了。”说完转身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阿南达一怔,赶忙又喊住她:“娃娃,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到我家去歇歇?”
那孩子回头一笑,“谢谢阿伯。我还要去其他地方玩呢。我的名字叫柳云亮。”说完冲他摆摆手,又跑了。没跑几步,却折了回来,伸手到怀中掏出一块白润润的石头放入他手中,“阿伯,这个送你!”
阿南达怔怔瞧着她的背影跑远了,才瞧向手中的石头。这一瞧,可真吓了一下——这可是一块鸡蛋般大小的无瑕白玉呢。
柳云亮在人群中一路向西走去,寻找自己想要的小马。高原上空气虽然清寒,比起昆仑山顶还是暖和了许多。从东边让露儿把自己送下山后,又走了几日,正好赶上了到这个边藩部落集庆的日子。
她着实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和这么热闹的光景,正高高兴兴地决定好好玩上一通,两条腿却酸痛得不行了。从山下到这里足足走了两天!他什么时候走过这么久的路?真是比预想中辛苦太多了!姑姑总是山上山下跑个不停,她会武功,似乎不那么辛苦,而且不用白儿、露儿也能飞来飞去。但,就算这样她也不能丢下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太过分了!
现在,云亮最需要的是一匹马。她其实很早很早就想要一匹马了。好在这里是草原,最多的就是骏马良驹。
一眼望去,她就看到了一个……卖靴子的摊子,其中一双镶着白毛的红色小皮靴让她瞧得移不开眼睛。真漂亮呀!云亮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一双布鞋早已残破不堪。鞋都坏了,难怪走得累人。她便理所当然地朝卖靴子的摊子跑去。
跑到半路,她一眼看见右边有个卖糖果蜜饯的,脚步一停,再转头,又瞧见左边有个卖犀牛角、珍珠链子、五色绒花的。
这一路走向西市,未看见马的影子,云亮身上的小包袱已经变成了大包袱,里面塞着用玉石换来的海螺、绒花、银锁、丝帕、珍珠项链、犀牛角、彩球……拎在手上,肩膀直直地往下坠。
她的脚上虽然已经换上了那双她喜欢的红色小皮靴,但步子起来却愈发蹒跚了。
她还得一颗颗地往嘴里塞刚买到一包松子糖。明明是那么甜那么好吃的糖,可每嚼一下她都得重重喘上一口气。
真惨。
云亮苦着脸拖着包袱,终于磨蹭到了西市。
刚到市口,就听见一阵阵嘈杂声,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把市口围得死死的。云亮好奇地在外面绕了半天,没找到空隙,什么也没瞧着,只好拉拉最外面的一个老人的袖子,很有礼貌地问:“阿伯,这里面有什么好玩的事呀?”
那人回头看她一眼,见是个小丫头,便道:“小孩子不要来这里乱跑,这边在卖人呢。”
“卖人?”云亮听得眼睛亮晶晶的,“人也能卖吗?他们干吗要卖自己?别人买回去又有什么用?”那老人嗤之以鼻,“那些人哪里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他们都是大王俘虏回来的,买回去后终身为奴,做苦工做到死!”
前面又有一人道:“这些皮包骨头的买回去可不划算,那些身强力壮的都给王府留下了,只剩这几个,连头牲口都不如呢。”
云亮继续求知不懈:“把人买回去后用处大吗?能叫他洗衣服吗?做饭呢?拎东西呢?都可以吗?”旁边一个年轻男子回头看她一眼,狞笑一声,“丫头,你若被卖了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前面的老人狠狠瞪她一眼,喝道:“对小孩子家也胡说八道!等会非叫你阿爸撕烂了你的嘴!
男子脸色一萎,不敢再造次。
老人对云亮挥挥手,“丫头还是快回去吧,东市那边有卖糖花的——”一转眼,却发现她已经奋力挤进人群中去了。
不大的广场上竖着一根半人高的木桩子,七八个半大的孩子围成一圈,手脚被麻绳拴住,一齐固定在柱子上。他们看上去都不过十来岁年纪,个个瘦瘦小小,衣衫破烂,脸上脏污不堪,嘴巴还被堵着。
一个大汉在一旁大声高喝:“这些人都是大王和西夏交战得来的俘虏,今天贱卖了,一个人一匹马或两头羊就成!大家尽管挑选!”
云亮一听,立刻高高兴兴跑到他面前,“我想买一个,行吗?”
那大汉看看她,笑道:“小姑娘,你要买这些奴隶做什么?你家人呢?”
“家人不在身边,我的东西拿不动了。用这个跟你换,你卖是不卖?”
大汉吃惊地看着手中的琳琅美玉,哈哈大笑,“好,随你去拣吧!”
云亮在他们面前绕来绕去,好奇地一一打量。这些人有的目光涣散萎靡不振,有的胆怯地低着头,还有的愤愤不平,一刻未停地挣扎着,可惜始终被绑得死紧。
最边有个小个子,大概只有十岁吧,明明瘦得像只小老鼠似的,却目露凶光,一边挣扎一边狠狠地盯着自己。云亮实在瞧得有趣,指着他问那大汉:“他多大了?”
大汉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大概十岁出头吧。不然你自己问问他吧。”说着走上前去,扯下他嘴里的布,“小姐要问你话,你好好回答!”
云亮蹲在他面前,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我猜你只有十岁,对吗?”
那孩子不声不响地盯着她,突然冲上前来在他右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云亮眉头一皱,赶忙后退,白嫩嫩的小手上已渗出血丝。
大汉大怒,扬起手中的鞭子就往他背上抽去,不消数鞭,那孩子背上的衣服就被抽烂,透出片片血迹。他咽咽地咬着牙,硬是不出一声。
云亮大叫:“住手!你打坏了他,我可不要了!”
大汉停下鞭子,“你要买他?”
“嗯,就是他了。”
大汉道:“小姑娘,你也瞧见了,这小子凶蛮得很,到时候你若被他伤到了,可没人管得了你了!”
云亮笑了一笑,“我瞧他蛮有趣的,就和我家后山的小猫一样。”
大汉解了那孩子的绳索,把他往前一推,“小子,算你运气好,找了这么一个好主子!以后仔细伺候着!”
那孩子背上痛得要命,瑟瑟发抖站不稳。云亮来到他面前,冲他一笑,在他嘴里塞了一粒松子糖。他一愣,嘴里甜丝丝的味道还未来得及化开,一个大包袱“砰”地丢在眼前,云亮漂亮的大眼睛朝他一斜,“发什么呆?还不快点拎着跟上来!”
找了一处洁净的溪水,云亮用刚刚买的丝帕沾了水擦擦脸。她望向身后,皱起眉,“傻站着干吗?过来呀!”
那孩子走过来,气喘吁吁地放下包袱。
云亮把丝帕扔到他手里,“把脸擦一擦。我最讨厌脏东西了。”
那孩子一下就瞪起了眼睛,眼中满是愤恨。他立刻就要把手里的丝帕扔回去,却看见眼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女孩笑眯眯地扬起手中的松子糖,“你想吃吧?只要你洗干净脸就全都给你。”
云亮瞧见他老实地咽了口口水,瞪了糖袋半天,又盯了手里的丝帕半天,终于不甘地、慢吞吞地在脸上擦了起来,还捞水洗了一遍。
“哈,”云亮笑嘻嘻地凑近他,还有点惊喜,“这下看得顺眼多啦!”然后听他很小声地“哼”了一声。云亮又拿出一个小瓶子递过去,“把这里面的药粉敷在背上,伤口很快就能好了!”
那孩子愣愣地接过药,呆呆地拿在手上,一动没动。
“快点涂呀!呆着干吗?”云亮在他背上一拍,“你不疼吗?”
“哇啊!你干吗?!”那孩子痛得大叫出来,愤怒地瞪着她。
“啧啧,这不是疼得很厉害吗?”云亮从他手里拿回药瓶,“哗”地从背后把他的上衣掀起来。
那孩子一惊,跳起来,衣服撕扯到血迹未干的皮肉,痛得他龇牙咧嘴。他大叫:“你想干什么?!”
“帮你上药啊!”云亮板起脸。她好心替他上药,他居然露出一副自己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表情,真是气煞人也。云亮磨着牙冲他勾勾手指,“快点过来啦!”
那孩子警惕地盯着她,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这时那袋松子糖又在云亮手上摇晃起来,“快点过来哟,这些都给你啦。”
对方咬牙。她还真以为自己为了一袋糖什么都不顾了?看着她笑得像桃花一样的眼睛,他下意识地一抖,掉过头,拔腿就跑。
居然还敢跑?!云亮牙齿都气歪了。从奴隶中赎出他,替他上药,给他糖吃,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居然就这么跑了?!
他跑了,一大包的东西谁来背?
自己岂不是亏死了?
快追回来!
那孩子跑在前面,云亮追在后面。那孩子身形虽小,却似乎奔走惯了,跑起来飞快。云亮本来就不常走动,走了两天下来现在更是累得要死。她看着前方越跑越远的背影,心中又气又急,腿上又酸又痛,正好脚下被石头一绊,“啊”的一声摔倒在地。
那孩子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身后。
远远的草地上趴着一具小身子。她跌倒了。刚刚那声惨叫听得人心里一跳,她……摔得很厉害吗?
一步步往回,她的身子一直趴着不动,这样头朝下摔下来,手上,脸上,膝盖一定都很痛吧?她……摔破了吗?
快步往前跑,看见她微微颤抖,她在哭?真的哭了,他都可以看到她脸颊边亮晶晶的泪珠了。
他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只见她的脸压在胳膊上低声呜咽,泪水一串又一串地从脸的两边渗出来。
好生内疚。都是自己害的。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拉她起来,刚碰到她的肩膀,却被她猛然抓住手臂用力一拽,迎面栽倒在地,转眼间被她翻身骑在腰上。他大惊,同时听到她嚣张的笑声。肩膀从背后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他奋力扭过脖子,不敢置信地抬眼望去,倒抽一口冷气——
上方的一张脸孔依然梨花带雨中,却笑得张牙舞爪。
“哈哈哈哈,白痴!被我逮到了吧?”
到底被迫擦上了她的药。
虽然极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那药确实有奇效。火辣辣的伤口一撒上药粉立刻清凉一片,疼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自己这样被她骑在身上,实在不大舒服。
他听到她清清脆脆的声音问:“你是西夏人吗?”
“不是。”他半支着身子摇头,“我是中原人。”
“那怎么会在这里?”云亮涂好了药,找出几条丝巾结在一起,开始替他裹伤口。
那孩子低头不语。云亮的脸凑到他面前,他脸一红,急忙避开,最后低声说:“我家被贼人所害,爹娘都死了。”
“怎么会被人害了?你爹娘欠了别人的钱吗?”
那孩子立时涨红了脸,怒道:“不许你胡说!我爹娘都是有名的大侠,一生侠义正直。是、是那些无耻贼人盯上我家一件祖传的宝贝,我爹不给,他们便丧心病狂地杀上了门……”
云亮好奇地问:“是什么样的宝贝?漂亮吗?厉害吗?能不能给我瞧一瞧?”
那孩子咬紧嘴唇,“我爹娘被那些恶人害了,家中也被抢光了。旺伯趁乱把我从后院的墙上扔了出来……后来、后来我就看到自己家被他们放火烧了……我一个人一路乱逃,碰上了打仗,被抓到这里来,我……”他想着大半年来家破人亡及四处流浪的遭遇,既悲愤又心酸,再也说不下去。心里一直想着要报仇,可是如今,自己连回家的路也不认识了。
云亮蹲到他面前,双手轻轻拍拍他的脸,“好惨哦。你看上去好辛苦的样子,要哭吗?也难怪,经历了这么多讨厌的事,你一定难过得要命吧?”
他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内心一阵潮热,终于忍不住抽搭起来。
这时云亮把那袋松子糖塞到他手里,很认真诚恳地说:“别难过了。这次真的给你了。”
他眨了眨眼睛,眨出一颗泪珠,再望望手中的松子糖,哭不出来了。
云亮悄悄从他手中拿过一粒糖,快速放进自己嘴里,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柳寒霜。”他见她又拿去一粒,终于忍不住也放了一粒在自己口中。
“咦?你也姓柳?”云亮惊喜道,“好巧哦,我也是。我叫柳云亮,十二月十四生的,今年十四岁。你呢?”
“我是五月初五生的,今年也是十四岁。”
“什么?”云亮大惊,不敢相信眼前的小老鼠竟然与她同岁,生辰还比她大。愤愤地从他手中拿去最后一粒松子糖放进嘴里,她开口道:“寒霜。”
“什么?”
“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为什么?”他皱起眉,不愿意。姓名授之于父母,怎可随意更改?
“我怕冷啦!”
“啊?”他一头雾水,只觉得她的话莫名其妙。
“我说怕冷啦!寒霜寒霜,一叫你的名字就一阵哆嗦!”她怒目圆睁,一脸义愤,“你明明出生在五月天,大好阳光,为什么要叫柳寒霜?所以啦,你把名字改成柳阳光吧!”
“好难听!我不要!”他脱口而出,接着就望见对方压着眉逼过面孔来。
“难听?好像是不大风雅。那你自己说,什么名好呢?”
“我、我不知道……”他根本不想改名字呀。
只听对方兀自琢磨着:“五月天,春光灿烂晴方好,最是暖和舒服了。柳小春?柳小晴?柳小暖?光光你喜欢哪一个?”
着实令人哭笑不得。一堆乱七八糟的名字塞过来,对方甚至已经不负责任地在喊着什么“光光”。他支支吾吾选不出来,最后对方终于耐不住性子,摆出主人的姿态道:“真麻烦,你人都卖给我了,改个名还这么不爽快?是男人就别这么婆婆母亲。就决定‘晴光’了,总比‘春光’好,对吧?”
他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再想抗议也没用了。
柳晴光,呜。他授之于父母、叫了十二年的名字,今日就这么在这个凶神恶煞的女孩子手上被生生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