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赖上
瑶琪轩是临安城内首屈一指的一家银楼,珠宝古玩金银玉器应有尽有,各地慕名而来的商客在这里总能找到自己满意的东西。
瑶琪轩的孙老板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生意上的手段不说,平日待人处事也颇有口碑。瑶琪轩不是他唯一的产业,却算得上是他最得意的一间。他总有办法收揽到各地紧俏的珍宝,又总有办法将它们妥善地出手。
瑶琪轩的名气越发响亮,自五年前起,每一年的仲春店里都会开办聚宝大会。瑶琪轩内的珍藏连同别人托管的宝物全都公开贩售,价高者得。于是每到这个时候,临安城内总会迎来不少从各地赶来的寻宝者。人们或是期望在大会上一窥珍奇,或是早已打听好了心目中的宝贝,至于能不能到手,就要看身上带的银子够不够了。
这一年,段锦娘看中了聚宝大会中即将出售的一件玉器,委派双铁前来购买。
一到临安,铁生与柳晴光分头前往城内四大钱庄,将可动用的银两尽数提了出来。他们本身就准备了不少钱,锦绣楼在临安的分部也提供了不少,但是,聚宝大会上难以预料的事情太多,银钱准备多些总是不会错的。
前些年有一位从蜀地赶来的富商,只因身上的银子少了十两,最后倾心已久的一样宝贝只能落入了他人之手。而这一次,段锦娘对所看中的那件宝贝早已注目多时,并且,势在必得。
回到悦来客栈时,时候差不多已经过了子夜。柳晴光一推开客房的门,就察觉到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没点灯,她无声地走了过去。
一段黑发铺在枕上,末尾松松地绑着。依然是那个习惯,睡着时,他爱脸颊紧紧地贴着被子,却不爱让一丝头发来干扰。此时,这个模样的他又长大了多少呢?看不出来,就这样躺着,紧裹着棉被,阖着眼帘……真的看不出什么变化。月光下,那样孩子气的脸就像一朵冰清清的玉。
只是片刻,她转身向门外走去。身后“咚”的一声响,动静在深夜里大得吓人。柳晴光一回头,就看见床上的人已经蹦了下来——或许更可能是滚了下来?只见他身上缠着没甩掉的被子,满头黑发散成一团,赤着脚崴了两步终于站稳了身体,立刻愤怒地吼出来:“不许走!小晴,你别跑!”
本能地就想逃出门外。门在眼前,跑出去,关紧,再上把锁,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就像以前那样,她和他之间的这段距离,只要封住了,应该还能够再远远地逃开。
然而,那条路她明明已经封死了三年,她以为自己已经跑得够远了,但,他还是追过来了。
还要继续逃吗?
平静了许久的思绪突然又搅起了一团混乱。无暇梳理,在看到对方要跌倒的一刹那,她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云亮踩着被子站稳了,她未及伸出的手僵了一下。只这一下,就给对方抓住了胳膊。
“不许你走!”几乎预见着她立刻会甩开自己,柳云亮把手指扣得死死的,口里却急得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你、你再等一下!”
她没动,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手腕上紧紧的重重的力道传来一丝疼痛,她甚至不自觉缩了缩手臂,那力道却更强硬了。
明明只是手腕上的难受,现在,连心也痛起来了。
她抬了一下眼睛,看见对方急躁的、混乱的、气冲冲的脸。竟看得她心虚。喉咙里叹息了一声,她开口:“云亮……”
柳云亮张大眼睛。他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上次她说,她不认识他,后来,她一直不理睬自己。他现在觉得所有的思绪停顿了一下,又突然全部猛冲了上来,竟怒气冲冲地叫出来:“你、你这下又认得我了?”
晴光一扭手臂便挣开了他,“你究竟还想做什么?”
“做什么?呵,既然你这么问,我就全部说给你听!我说的时候你可不许再跑!”晴光冷眼望过来,他早已夺路冲到门口,一转身,背着门死死抵住,“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总不理我?我找了你三年,你这三年究竟是怎么回事?躲哪里去了?你……过得好不好?我、我还要你和我一起回去!”
对方的视线一下子就变得锐利起来,“柳云亮,你实在……”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他大声打断了她。
晴光于是不再说话。她或许太习惯等着他说什么了,或许,等过这一会儿之后就再也不用等了。
“小晴,我……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小晴,我知道了,那时候我很不好,我做了很坏的事情。你不理我,是我不好,我、我伤害你那么多……”
他说是他伤害她。
“小晴,你不要再不理我……就算你不想理我,也不要赶我走。我一定会改的,你让我跟在你身边,我只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他说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她看着他。
有什么不同了吗?三年过来,他和她有什么不同了?
三年前她尚且懵懂浑噩的《障罗决》与《玄天破》,现如今已修炼娴熟,有些小成了。柳云亮堵住了门口不让她走,但这样的屋子,她轻轻一剑便可以在墙上剜出一个窟窿,或者一踮脚尖,就从窗户飞身出去了。如今,天下间,走到哪里都鲜少再有人能挡得住她的剑。但她的路还是给他挡住了。她此刻一身功夫,可在他面前为何还是那么无力?
三年前他一派颐指气使,骄傲不凡,现在,竟这样软语相求。可是,即便是在请求,他依然是一贯逼人的气势。他其实……从未考虑过被拒绝吧。他总有办法的,尤其是对于她。一旦被靠近,她连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柳晴光摇头,“我不想再和你一起。”
“为什么?”那张歉然且委屈的脸转眼又气起来,在谁的面前也没这样快地变化过,“你明明答应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答应过吗?她只想苦笑,沉沉低低地开口:“对不起,现在我做不到了。”没有否认,只是拒绝,她说,“你去找别人吧。”
“不行!非小晴不可!”他满脸急躁,咬起牙,“你是不是还很恨我?姑姑说了,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一定恨死我了。他也不让我再来找你。可是不行呀,谁恨我都好,我就不想被你讨厌!你说,我要怎么样你才不会再恨我?让我怎么做都行!”
为何如此?她有些说不出话来。细微的哽咽咽到喉咙里,“我从没恨过你。只是……”只是……“你的事早已与我无关。”
对方明显震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什么叫无关?难道你从此就要一直装作不认识我?你就这样讨厌我?”
她看着他,想摇头,又没有动。怎么会讨厌呢?从来不曾。只不过,也再回不去最初了,“你这么想也行。”她说,“请回吧,明天一早有聚宝会,我想休息。”
他咬着牙,早已摆惯了冷漠与嘲讽的脸孔此时写上了几万分的不甘。果然他吼:“不回去!我没地方去,就要睡这里!”
“好,你睡吧。我走。”
一闪身她就跃到窗前。刚要出去,突然对面的人影冲到面前。她一惊,对方已经出招抓过来,惊乱中她被从窗边逼开。
慌忙地就接起招来。柳云亮不依不饶地欺近。一派相承的武功,她一眼就看出了。原来当年的自己挑的那些功夫他都已经学会了。
他不是她的对手。功力不精纯,内息不济,又像是囫囵吞下草草比划来的。很快他头上渗出了汗,动作也乱了。就在这样的乱招中,他却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臂。晴光眉头一皱,反手推出。对方闷哼了一声,依然没松手。她自己已经后悔了。
柳云亮的身子晃了晃。未到两成的功力已然让他招架得狼狈。他手上抓得紧紧的,咬着牙看她,眼神中满是怨愤与固执。
他身体还是没好吗?晴光的心重重跳起来,甚至连挣动也忘记了。突然间周围沁入了一丝异香,她只觉得气息一滞,随后听见对方的冷哼。
她惊瞪大眼睛,“有人下药……是你?”
柳云亮慢慢喘息着盯着她,猛然手一丢,“算了。”他身子挨着墙壁软过去,半倚着墙咳嗽了两声,“真没意思。简直傻透了。你要走便走吧。”他刚弹一撮药粉出来,又撒出另一只小瓶中的几滴水。
气息蓦然清新起来。柳云亮靠在墙角,面壁坐着,不看房中的人与事。寂静了好一会儿,低低的脚步声移向门边。门也打开了。他突然直着脖子叫起来:“你要走——我们就真的当从此没见过!老死再不相往来!”
人还是走出门去了。他哽着气瞪了门口好一会儿,狠狠扔出手中两个小药瓶,把头埋进膝盖里。
可恶的小晴!狠心的小晴!你……就真的再也不愿理我了吗?
一阵眩晕与热气侵袭上来。他蚊子般地喃喃着滑倒在了墙边。
前面似乎有光亮。撑开眼皮,瞧见的却依然是一片漆黑。
头重重的,立刻就想倒地上去。于是闭上眼便往后倾去,身体却从背后被托住了。
柳云亮正坐在床上,晴光在身后,运功替他调整内息。
脑袋稍一清醒,体内的混乱也立刻清晰起来。一冷一热的两股气在胸腹之间冲撞啃咬。冰冷颤栗是一直没清掉的病根,而晕热估计是这几天的狂奔拖累出来的。真惨,连驴都没发烧自己倒烧起来了……
一股腥甜直冲上喉咙。柳云亮咬牙忍住,硬是咽了下去。身后传来声音:“云亮……你醒了?”
他全身一震,牙依然咬着,一言不发地就猛爬起来朝床下走去。
啪!好不争气的腿!两步都没走出去就让他摔在地上,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连胳膊也一同不争气了。
晴光下床扶起他,让他在床上躺下,替他盖好被子。柳云亮始终别着脸。他知道她在看自己,他却不想再让她看。
有什么好看的?这样一副狼狈样。
晴光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你烧得很厉害,要不要去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他喊出来,“我还死不了。我自己不就是大夫吗,还用你操心?”
“云亮……”
“干什么?”
“你的身体……还没好吗?”
躺在床上的人冷笑起来,“平时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和铁燕骑一动手就不行了。我又不像阁下,神功一练就成。我越练越废,是最没用的人。”
他在刻薄她。所有赌气一古脑地发泄出来。眼神依旧是别着的,或者说逃避着。
“对不起……”她想起自己为他挑的那些武功。原来他真的不适合练武。
柳云亮突然觉得烦躁起来。道什么歉?怪得了她吗?这么一来,他竟觉得自己连生气的立场也没有了。
气氛又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晴光低低地说:“你好好休息吧。”
居然又要走?!
一瞬间她的手被拉住。床里的人固执地伸着胳膊,声音嘶哑:“你别走。”
晴光停住步子。那只抓着自己的手又烫又软……其实只是勾着的,没多大力气,似乎不必动上一下它很快就会自己滑下去的样子。
晴光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她看见床上的人重重咬了咬嘴唇,眼里忽地水盈闪亮起来。
“小晴……”
声音依然哑哑的。她差一点就应了声。
“小晴,你不走了吗?”
“你睡吧。”她放弃了,“我陪着你。”
“嗯。”柳云亮终于闭上了眼睛,手依然没松开。
片刻,他又微微张开眼睛,望了望面前的人,再依依不舍地合上。
晴光摇着头苦笑。她早该知道,在他面前,自己又怎么能逃得掉?
柳云亮半睡半醒地躺着,一阵又一阵地咳嗽。终于咳得接不上气,他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
晴光正担忧地看着他,紧紧抓着他的手。他想笑,笑声又被咳嗽打断,“小晴,”他指着自己丢在桌上的包袱,“那里面有药,麻烦你替我拿过来好吗?”
两枚丹药吞下去,喘息总算慢慢平定。柳云亮收起药瓶,“好了,没事了。”
晴光皱眉望着他,“你有药,为何刚才不吃?”
“刚才吗?你都不要我了,我还吃什么药。”
“你——竟这样……”又一股怒气在心中升腾起来。她本不是易动怒的人,却最气他如此。
对方也看出来了,立刻说:“我再也不敢了!小晴,我以后一定好好吃药!我治了那么多人的病还治不好自己吗?但、但我们说好,你可不能再丢下我了。不然我再也不救人也不救自己了。”最后是趁机抛出的无赖条件。
晴光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在算计与耍赖上几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十八岁了,却依然孩子般地胡来与任性。还是,只在她的面前是这个样子?认准了她好欺负吗?
她短暂的沉默被他当作了默许,“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柳云亮用被子掩着嘴笑,亮亮的眼中满是愉快与狡猾。
她已然不知该说什么,他却愉快得话越来越多。
“小晴,你这三年过得好不好?是怎么进入锦绣楼的?这里好吗?天天派那么多任务,把人当驴使,你不累吗?跟你说哦,我在北方转了一年多,见到了好多好玩的地方,我们一起再去玩吧……小晴你一直站着累不累?这床大得很,你也一起躺上来吧,咱们一块儿睡!”
“不要!”
一声大喝自悦来客栈冲进夜幕中,天上的星星被惊得眨了眨眼睛。不过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花依旧香,月色依旧美好。
铁秀秀一睁眼就叫:“痛!”
她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张放大的面孔,终于认出是哥哥的脸,愤怒地嚷:“你找打啊?打我做什么?”
不过只是轻轻拍了两下脸。铁生翻了个白眼,“好了,大小姐,你要打我也先起来打!都不看看什么时候了,今天有要事在身,还贪睡?”
阳光早已铺了满屋。铁秀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对了,聚宝会……”她嘟着嘴抓抓头发,“走吧,咱们这就过去吧。”
“走什么!”铁生一根手指点在她头上,把她依旧晕乎乎的脑袋晃得又晕了一圈,“丫头你先去收拾收拾自己吧。聚宝会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对了……你去叫一声柳姑娘。”
秀秀正在打呵欠,闻言立时僵住嘴张大眼睛,“怎么?她还没起来吗?”
铁生道:“还没见她出来。”
在锦绣楼时,柳晴光常常天没亮就起来练剑。秀秀皱着眉头,撇着嘴道:“真没想到堂堂铁燕骑也会睡过头。”她磨蹭了片刻,跑向了晴光的房门。
大力地拍了两下门板,她粗声叫道:“喂,里面的人还没起来吗?”
门里传出轻微的响动,铁秀秀想也没想就一把推开门,“铁燕骑,你不知这会儿什么时辰吗——”
眼前迎上来一人,“秀秀,”晴光站在门口,一手拉在门框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哥哥让我叫你起床啦。你已经起来了?”铁秀秀有些不自然地迎视她,却发现……对方的表情似乎更加不自然?
她一定是刚醒吧?披着外袍,腰带都没系好。一头长发如水一样地泻下来,脸色亦是初醒时的绯红。难怪觉得不自然了。铁秀秀的脸也红了红。这个样子的晴光她很少见到,完完全全的女子的姿态,眼神分明是纯然的,整个人却妩媚得令人难以逼视。等回过神来她忍不住暗骂自己,真是变态,都是女人脸红个什么劲……
“那你准备好快点下楼哦。大哥说有事要商量。”
匆忙交代完,她本来准备立刻转身走人,突然又直觉有什么不对劲。铁秀秀疑惑地扭回头,是错觉吗?她总觉得站在门口的柳晴光有意无意地在阻止着她的视线。这原本或许并不会引起她的注意,但房里倏然传出的一丝声音却无法令人忽视了。
有人打了个呵欠。明显不是女子的声音,声线却又说不出的轻媚曼妙。铁秀秀顿时变了脸色。
“谁在你房里?”她其实已经听出来了,上前就一把推开晴光闯进门去。床上,半敞着衣襟的柳云亮正伸着懒腰,烟水一般似醒非醒的眼睛懒懒地向她望来。
对方只扫了她一眼,脸上添上一抹不满,接着又像没瞧见她似的从床上慢悠悠地爬起来,披上外衣,整理头发。最后他说:“小晴,我扎头发的玉环找不到了,你瞧见了吗?”
铁秀秀此刻脑中“轰”的一声,终于爆发了,“你——你这混蛋!怎么在这里?”她手上没带着双刀,不然早已一刀砍了过去。就算如此,她依然怒极地吼道,“淫贼!我宰了你!”
眼前的情景给了她过大的刺激。怎么看,那姓柳的混蛋都是在铁燕骑的房里过了一夜。她无法考虑这其中的缘由、过程,明摆的事实已经给了她足够的砍人理由。更要命的是她刹那间又回想起了前一天的晚上,被偷、被嘲笑、被作弄、似乎还被下了药……新仇旧恨,她“啊”地尖叫一声,抄起一张凳子就要向前砸去。
“秀秀!”晴光伸手拦住她,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你还拦着我?我要砸死他!放手,放手呀!你和他究竟什么关系?你们——你们都在这里干了什么好事?”
回答她的是柳云亮悠悠闲闲的声音:“哈,我们干什么关你什么事?我早说过了,小晴是我妻子。我娘子拦着禽兽护着我有什么不对吗?”
晴光转身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不过铁秀秀没看见。她已经完全被气晕了头,双手发着抖,“咚”一声将凳子狠狠扔在地下,咬着牙道:“你们……一对无耻男女!”
“住嘴!”柳云亮大怒。无论怎样的恶语他都可以不屑一顾,却不能容忍一点针对晴光的出言不逊。
铁秀秀冷哼一声:“你们能做那些不要脸的事,还不让别人说吗?我偏骂!你们无耻!姓柳的你这混蛋、淫贼、祸害……滚出锦绣楼去!”
她的怒气本来全在柳云亮一人身上,这一句“姓柳的”骂出来却俨然把房里的两人全骂进去了。
柳云亮渐渐眯起的眼睛里有丝异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晴光心中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铁秀秀面前。
铁秀秀喘着气,鼓着腮,倔强地迎视她。晴光冷然开口:“秀秀,我想你误会了。昨晚柳大夫身体报恙,我只是照顾了他一下。而且,我与他从无结发之约,那是他的梦话而已。”说完,不给旁人插话或询问的机会,转身就走出了门外。
她以为这样就够了。因为自己而引起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并且,无论是铁秀秀还是柳云亮,或者是那个房间,她此时都不想再面对。
她觉得这样解释过,那两个人就应该没了争执的源头。
她显然把他们想得太省事了。
房间里,铁秀秀已经又抄起了凳子,“你别以为就这么完了!今天我不教训你我就不姓铁!哼,看这下还有哪个‘娘子’谁来护着你!”
柳云亮冷笑道:“我也不打算就这么完了。刚刚你嘴上快活够了,现在这笔账我都还给你!”
“我看你是找死!”
铁秀秀举着凳子以势不可挡之姿拍打过来。柳云亮略显狼狈地退开两步,袖中寒光一闪。对手“啊”的一声惊叫,丢了凳子捂住手臂,“你、你干了什么?”
柳云亮毫不隐讳,“给你下毒。”
铁秀秀顿时变了脸色。刚刚手臂上像被小虫叮了一口,难道是被那混蛋用毒针刺了?她强自镇定,口中依然争辩:“哼,下毒?你会吗?本姑娘可不是吓大的!”
“你信或不信,都已经中了我的幽花之毒。”柳云亮冷笑着收起手中一枚细细的银针,“我没工夫吓你,你看看自己的手吧。”
铁秀秀狠狠在他身上盯了好一会儿,终于“哗啦”翻起袖子,“啊!”她控制不住大叫出来——刚刚被“叮”的地方已经蔓延出一圈又一圈深深的腐绿色,几乎覆盖了大半只胳膊,“你——拿解药来!”她惊愤交加地朝他冲过去。
柳云亮早已拿了几个小瓶在手中,一见她过来,就对着一只瓶口向她吹了一口气,“波澜之幽花。”他用十分愉快的音调念出了这个名字。
铁秀秀只觉得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手臂上自伤处起似乎被重重震了一震,不甚疼,那震荡却一下接一下,直震到心里去……不,是肚子里了。
“呕——”她再也忍不住,扶着桌子就吐起来。早上没吃东西,吐出的全是酸水。酸水都吐光了,还是止不住地干呕。
柳云亮看得直拧眉头,“真脏!这个不好,我给你换一个。嗯……甘露之幽花。”
铁秀秀正呕得差不多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突然鼻端又飘来一股香气。一嗅进去,竟觉得浓郁得骇人,刺得鼻子眼睛通通闭塞,然后,鼻涕眼泪就哗啦哗啦全下来了。
铁秀秀泪水汹涌得已经完全看不清面前的人影,只听对方笑道:“要不要再给你换一个试试?”
她全身毛骨悚然,只想尖叫“不要”,却听对方轻快地开了口:“璀璨之幽花。”
泪水终于不再决堤似的往外涌。可是转眼之间,她从心里往外一抖——痒!只是脸上!痒得像有几千几万只蚂蚁在上面爬。她立刻就要伸手去抓,柳云亮也立刻冷冷地警告她:“劝你不要抓,越抓越痒,除非你想把这张脸抓烂了。”
“你、你这恶魔!究竟想怎样?”铁秀秀痒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哼,你还有劲骂?那就再多享受一会儿吧。”
“……给我解药。”
“你求我啊。求得我心情好了说不定就赏给你了。”
铁秀秀差一点就要把牙齿咬碎了,“姓、姓柳的!你再不给我解药,我就叫哥哥杀了你!”
柳云亮冷笑,“好啊,你去叫他来啊,我在这里等着你。”
铁秀秀自然没能下去叫来铁生,她连一步都动不了。缭绕的香气中,她胃里又开始翻滚,脸上奇痒难当,涕泪齐流。终于,她一个忍不住伸手抓到脸上,竟抓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她吓呆了,再也撑不下去,“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柳云亮指尖捏着一枚小小的药丸,蹲在她的面前,“吃下去。”
她用防备恶魔的目光瞪着他,全身除了发抖一动也动不了。
柳云亮掰开她的嘴,把药丸塞下去,“是解药。”他说。
药丸随着抽泣被咽进肚里。铁秀秀抬手擦了一把眼泪,在心中发誓:杀了他!一拿到刀绝对要杀了他!
“劝你别在暗地里打什么算盘了。”柳云亮冷冷道,“想要我的命?省省吧。你以为我会给你把毒清干净吗?别自作多情了!实话告诉你,幽花之毒只要种进人体内就永远清不掉。刚才的药丸不过是用来缓解你每天的毒性。今后,我想要你变成什么德行就什么德行,各种花粉多得是,太方便了。你呢,永远都是幽花毒的金主咯。”
铁秀秀嘶声大叫:“柳云亮!你究竟想怎样?”
对方微微一笑,“很简单,以后你少来惹我,少去烦小晴。每天消停点,别动不动就张牙舞爪的。你若表现好,我就每天给赏你一粒解药。喏,先把脸上的血擦一擦,不然等会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完全受着压迫的一方咬着牙擦去脸上的血泪,压迫方还没说完,“对了,以后我要用钱的话你要主动借给我,我要吃的东西不许跟我抢,要主动请我吃,我喜欢的东西也要主动买给我……还有、还有……我再慢慢想……”
直到楼下等得不耐烦的铁生跑上楼来,看着他们吃惊地问:“你们在做什么?还没准备好吗?”
柳云亮这才粲然一笑,望着身边低垂着头的铁秀秀道:“秀秀深明大义,刚才主动跟我赔不是,我们已经冰释前嫌啦。”
“是吗?”铁生抓抓头。这倒是件好事。不过妹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怪怪的。
这时晴光也走了进来,“我们的马有问题。一匹被偷了,剩下两匹腹泻得厉害,怕是跑不动了。”
所有的目光“嗖”地全集中在柳云亮身上,他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愉快地道:“不能骑马了?那就坐马车吧!又舒服又省力。你说对吧,秀秀?”
“……对。”
于是,在半数人的支持下以及实际情况的无奈中,锦绣楼一行人乘着两辆华丽的马车前往瑶琪轩的聚宝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