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舞东风(下)
第1章 跟上
煦日和风,一路花香伴着马蹄声沿绕在通往临安的官道上。
三匹快马。为首的一匹通体透红,马背上的人白衣佩剑,虽是男子装束,一张比衣色还要洁白的脸却是出奇的玲珑清秀。
红马后面紧跟着一匹白色的骏马,马上是一名青衣少女,咬着朱唇,眉目紧绷,就像一朵闹了别扭似的海棠花,别着头,但,依然是娇艳欲滴的。
几步之后,还有一匹高大黑马,载着一名身形建硕的男子。男子身背一柄半人高的大刀,骑在马上却总时不时地回头望上两眼。身后除了一路烟尘,什么都看不见。他叹一口气,摇一下头,策马又追上前去。
一家茶摊的幌子在前方招展。黑马上的男子勒住马向前方大声问:“柳姑娘,秀秀,咱们已经跑了一整日,要不要先歇息一下?”
青衣少女铁秀秀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有什么好歇的!还有二十里路就要进城了,这会儿歇什么?”
为首的红马缓下了步子,马上人看了看天色,掉转马身,“到临安城还要一个多时辰。秀秀,铁大哥,我们先喝口茶吧。”
铁秀秀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口中闷闷地嘟囔:“什么休息,我看你们是想等那家伙吧?你们都是一路心眼……”
跨着黑马的铁生伸出大手一把揉在她的头发上,“丫头,就你聪明。你不累马也累了,歇一会儿吧。”说着手里一拎,少女便被安安稳稳地放落在了地上。
铁秀秀一沾地就瞪起眼睛,抬脚踢向黑马的后腿。这一脚显然不轻,黑马跃起身子一阵狂奔,险些将马上人甩出去。铁秀秀格格大笑,得意地望着前方狼狈不堪的兄长,目光一偏,又落在了身边白衣玉立的身影上。
那样清俊淡雅的面孔上,这时挂着一丝笑,还带着一点无奈。铁秀秀只觉得目光一瞬间怎么也收不回来,自己脸上大笑倒是冻结住了。
她看过来了。铁秀秀猛地扭过头,平板地说:“不是要喝茶吗?进去吧。”兀自向茶摊里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淡淡的“嗯”,却听得她脸上一阵灼热。
唉。她狠狠咬着嘴唇。太没出息了。为什么明明知道了“他”是“她”,还会相处得这样狼狈呢?
铁燕骑,柳晴光,两年之前进入锦绣楼,一身出神入化的剑法与义胆,深得段锦娘赏识。不出一年,便成了锦绣楼中与大哥齐名的双铁之一。可这样厉害的人物,却是一个女子。
其实早就知道了,却偏偏到最后才不得不相信。于是总是觉得……被骗得那么久,那么惨……
该恨她的,该讨厌她的,可是……可是……决心恨她的时候为什么又那么想见她?
真是太没出息了!
铁生满头大汗地骑着马回来了。一盏茶的工夫后,三人又跨上了马继续赶路。半个时辰后,天色开始暗下来。又半个时辰,在茶摊的老板准备收拾摊子时,一头驴子哼哧哼哧地驼着一个人蹒跚过来了。
驴子显然已经累极,踉踉跄跄地就差趴倒在地了。驴背上戴着维帽的人看上去也好不了多少,他几乎是从驴子上滚下来的,一沾地口里就喊着要水。老板慌忙给他端来一碗茶,他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呛出来不少,一边咳嗽一边哀怨地道:“臭驴,又蠢又慢,还把人屁股要杠两瓣了……”
茶摊老板好心地又给他倒了一碗水,“客官,赶了一天的路了吧,看您累的。您这也是要去城里吗?
戴帽人点点头,终于缓下气来,端起水一口一口地慢慢喝。老板望向门口的小毛驴,忍不住咋了咋舌,“这离城里还有二十里路呢,我看您这驴子也走不动了……”
没等他说完,戴帽人就突然转向他,“还有二十里了?我问你,这条路上有没有看见三个骑马的人经过?”
“哟,这条路上每天经过的人可多得去了,就今天骑马的不止三百个。”
“他们三个一起的,一个背刀的大汉,一个歪着脸的臭丫头,还有一个……是生得很好看的白衣公子?”
老板马上就想起来了,“记得记得,是有这三人,还进来喝茶的。大约是一个时辰前吧,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城里了。”
戴帽人放下碗,转身就走到毛驴旁边。小毛驴本能地一抖,耷拉着蹄子向后退去。戴帽人一把牵住它,从腰包中摸出一枚小小的药丸,“来,再吃一粒。”
驴子嗷嗷叫着,左右扭着头,怎么也不肯张开口。戴帽人一边拼命地拉着它一边努力劝说:“乖,最后一粒了,吃了后你就比马跑得还快了。快张口!今天你不吃也得吃——”
小毛驴猛地一扭身子,挣开了绳索。戴帽人一愣,扑上前去就想再抓住它。这是攸关性命的瞬间,小毛驴顾不得对主人的情谊了……何况这家伙根本也不是真正的主人……它用尽全身力气毫不客气地一扬后蹄,啪,戴帽人被它踢翻在地还打了一个滚,它趁机拼了命地跑了。
眼见驴子跑得没了踪影,戴帽人待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店家手忙脚乱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终于叫了出来:“臭驴!早先跑得这么快我还用得着给你喂药吗?”
此刻,连驴子都没了。
戴帽人再次转身望向茶摊老板,“喂,你这有马吗?”
茶摊老板莫名其妙地就抖了一下,“没有。”他连忙摇头。
“骗人!你晚上收拾东西回家,怎么能连个拉运的牲口都没有?至少该有头驴子。”
茶摊老板老老实实地说:“我这是糊口的小本生意,家离这儿也不远。我脚程快,桌椅不用搬,一些东西自己拖辆车走走就行了。”
戴帽人于是立刻说:“那你拖我去城里吧。”
茶摊老板老板终于明白这是个不客气的家伙,正要开始生气,突然又听他说:“你送我进城,我给你钱。”
他在腰包里摸了半天,摸出十几个铜板,“呐,这些给你,我这会儿身上就这么……呃,这是定金,你送我到了城里,我会叫朋友再付你很多钱。”
临安夜市,兴隆热闹不减于白日。
茶摊老板拉着一辆板车载着戴帽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进了城。他十分怨愤并非常后悔,明明自己只是出来摆摊的,为何又成了脚夫?这会儿累得要死不说,车钱还不知拿不拿得到。车上那家伙可实在不像什么老实人。
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连对方的面目都没瞧清楚过,只是听他说了几句话,为什么就答应下来了呢?
他转头又瞧了一眼身边已经从板车上跳下来的人。真是,天都黑了,还戴着个大帽子……吞了一口口水,他忍不住问:“客官,已经到了。这么晚我可得赶紧回去了,您看,车钱……”
戴帽人道:“等一下,我先要找人。找到了才有钱。”
茶摊老板立刻垮了脸。果然,他就知道这钱没那么好要的。想着对方事先给的那十几枚铜钱,他哀叹一声。罢罢罢,就当自己做点好事,积点德消消灾吧。
他于是转身拉着车往城外走,“客官你慢慢找人吧,我要回家了。”
“站住!”戴帽人喝住他,“你跑什么?我说了给你钱就会给你钱的,就算没钱也不会亏待你。不许走,先等我找到人再说!”
茶摊老板觉得自己都要哭了,“客官,你行行好……”
戴帽人不理他,兀自从腰包中取出一个小木盒子。盒子一打开,茶摊老板的哀叫顿时停止了——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只看见盒子里飞出了一只蓝荧荧的蛾蝶,扑闪着翅膀,带出一阵异香,然后慢慢向空中飞去。
“快点过来。”戴帽人边说边跟着那只蛾蝶快步走去。茶摊老板好不容易回过神,连板车也没顾上拉,飞快地就跟着跑过去。
蛾蝶盈盈飞向一家客栈,正要飞进门去,戴帽人赶了过来。他取出刚刚的盒子,一打开,蝶儿在上方绕了两圈,最后又钻进了盒子里。戴帽人盖紧木盖,收好盒子,绕过大门便朝客栈的后面走去。
茶摊老板一路跟着,兴冲冲地问:“客官,这是啥东西?你还用盒子养着?我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蝴蝶呢,还亮晶晶的,真香!”
戴帽人笑了一声,“你喜欢?真难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说它好的人。”
茶摊老板愣住,“啊?这蝶不好吗?”
“很好。这叫子母蝶,只要将用母蝶炼制的粉末涂在别的东西上,子蝶就一定会寻过去,用来找人再好不过了。这家伙也很喜欢人,特别是在产卵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呆呆听着的茶摊老板,继续笑道,“那时人只要给它一沾上肌肤,三天之后肚子便会成了虫窝,然后……”
他顿了一顿,茶摊老板颤声问:“然、然后怎样?”
“然后卵在人肚子慢慢孵化成幼虫,再慢慢长大。大概要半年的时间吧,人会变得又干又瘦,精血都用来养它了。等它长成了才会再飞出来。”
茶摊老板已经是毛骨悚然,但还是忍不住问:“那、那人就没事了吗?”
“废话,当然是死咯!它得咬破人的肚子才能出来,别看它个头小,牙齿可是很毒的,肚皮一会儿就被啃通了。对了,我这只就是在它破腹而出的时候抓住的。嘿,好看吧?”
茶摊老板抖得牙齿格格地响,什么话也说不出。戴帽人也不说话了,他来到客栈后院的马厩旁,望了两眼,冷哼了一声:“果然都在这里。”
他从马厩里牵出一匹红马,摸了摸马头。马儿也轻嘶了一声,任他牵着,似乎早已熟识。他把红马牵到茶摊老板面前,“呐,这马送你吧。”
茶摊老板本来在哆嗦,这时一愣,“哎?送我?”这马一看就是匹良驹,他不是不想要,问题是……“这、这是客官你的马吗?”
戴帽人瞪他一眼,“给你就拿着,问那么多干吗?反正也不会有人找你讨回去的。哼,要不是它是匹红色的马,我舍不得下手,也不会便宜你了。”
茶摊老板手里抓着被塞过来的缰绳,心中愈发惊恐。莫不是这人还是什么匪类歹徒?他要“下手”做什么?一回神,他就听见对方说:“你等着,我给你拿银子去。”
还是快溜吧,千万别再和那家伙扯上什么关系了……戴帽人刚一走出后院,他就牵着马悄悄地向门外移去,走了两步,抓抓头,原地徘徊了半天,他又折回去把红马送回了马厩,然后飞身蹿出门口——
“你去哪里?”
“吓!你、你回来了?”
戴帽人站在门口,霸着唯一的去路。虽然他的身形不甚高大,茶摊老板一见之下却直冒冷汗。只见他左右手上各多了一个包裹……他逼过来,茶摊老板退一步……他拎起右手的小包,哗啦啦,倒出好几锭银子,“这是路费,拿去吧!”
茶摊老板不敢接,“这……这是您抢来的?不要,小的不要。大爷您行行好,放我走吧……”
“废话什么?你给我拿着!”戴帽人不由分说把银子塞给他,又命令道,“把那匹红马给我牵走!”
茶摊老板真的开始哭了,“大爷,我是做正经买卖的,可不能干这种事啊……”
戴帽人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再嗦我就给你们一起下药了,快去!呸,好硬的屁股!”
茶摊老板哭哭啼啼地又把红马牵出来,戴帽人把左手上的大包扔在马上,拍拍手,“你还是骑马回去吧。回去后把包里的药分十次煎服,你的腿或许还有救。”
茶摊老板顿时瞪大眼睛,呆了半天,终于问:“你、你怎知我的腿……”
戴帽人淡淡道:“你跑起路来步子僵直,腿上又肿又硬……哼,虽然看不见你脸上的气色,不过瞧你手上的黯色,也知你中了祟毒。你天天在这来回跑,是指望练回脚力?简直大错特错!中了祟毒,若来不及服下解药,就该吊着脚好好休息,还可以拖延些时日。你这会儿这样胡来,哼哼……毒气已经由腿上延,急欲攻心了。再不消停点,我保证你三天内就手足失灵,从此便能安安稳稳躺上一辈子了。”
茶摊老板一言不发地站着。他先前惊恐时是一副钝钝的憨样,此刻竟呆成了一尊石像。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嘴角,“你……阁下你是——”
戴帽人已经走回到马厩旁,忙着在包里摸东西。他背着身子不耐烦地说:“刚刚说的,你爱信不信。钱我已经给了,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茶摊老板被他的话堵住,又呆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多谢阁下的指教。若此方真能医好我的腿,在下定会竭力相报!在下沈平,敢问阁下高名?”
戴帽人不理他,坐在地上调药粉。身后传来轻轻的一丝“哧啦”声,又听对方说:“在下由于某些原因,先时不便以真面目示人,还望阁下多多见谅。请阁下告知名讳,来日腿疾若得痊愈,此恩绝不敢不报!”
戴帽人头也没回一下。他开始把调好的药粉捏成药丸。身后的脚步移近过来,戴帽人微微抬起头,那脚步又停住了。只听几声马嘶,沈平轻快地说:“阁下所赠的这匹良驹在下会好好养护。但你真的不要了吗?我一个人其实不方便养牲口,日后若是穷得养不起了还想还给你的时候,找不到你的话,只好送到王屠户那儿去了……”
戴帽人终于叹了口气,“我叫柳云亮。沈平,你过来,再帮我个忙。”
对方的身形立刻落在他的身边。他随手把两粒药丸塞过去,指着马厩里道:“那匹白的,还有那匹黑的,一匹给我喂一粒。”
沈平拿着药丸一愣,失笑道:“柳公子,您这是要——”
“我掰不开马嘴。你替我喂下去,就算你谢我了。”
看来这帮凶是当定了。沈平哭笑不得地照做后,对方还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就走了。
沈平忍不住喊他:“柳公子——”他突然觉得对方这么一走恐怕再难相遇,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舍。
柳云亮边走边背着身子挥挥手,“行了行了。沈平,我认得你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才怪!
就算那家伙后来撕下了易容的面具,他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瞧上过一下,何况天色又那么暗,隔着帽子,谁看得清?
这些年来,那么多人问他是谁,又非要告诉他自己是谁谁谁。他要全都记下来,脑子还不废了?
沈平。这个名字估计不久之后也会给忘了吧?
此刻他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名字,一个人。
悦来客栈在临安城内虽不见得算得上最大、最豪华的一家客栈,也绝对称得上是最舒适安稳的。然而这家开了十多年、口碑一直很好的客栈,现如今却惹来了一个大麻烦。
一位住店的客人气势汹汹地冲下楼来,一掌拍在柜台上。她明明是个娇艳艳的女子,这一掌竟把老榆木的硬台面拍出了一条裂缝。掌柜的顾不得去捡被震到地上的算盘,胆战心惊地望着她,“客、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你们这里有贼!”她咬着牙狠狠地说,“我带的银子都被偷了!”
客人失窃,这对客栈来说可不是什么光彩事。何况位客人的脾气和力气也实在大了点。客栈老板急忙安抚她:“客官,您先别急。您丢了多少银子?在哪丢的?什么时候丢的?您会不会是放错了地方?要不咱们先再找找?”
对方瞪着一对杏目,“我都找遍了,哪里都没有!才出门一会儿工夫,放在房里的包袱就不见了!一百两银子,在你店里丢的,你赔是不赔?”
哪里就能平白无故地赔去一百两银子?更何况又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掌柜着力周旋推脱,可这女子实在不是个省事的,越闹越凶,什么理都讲不下去。最后她“砰”地把一双长刀拍在柜台上——
“告诉你,从来只有我铁秀秀抢别人的钱,还没人敢动我的东西呢!”
这话一出口,店堂内的客人登时就走了一半。掌柜的一缩脖子,柜台的一角也塌下来一块。几个壮实的伙计暗中抄起了扁担、板凳。剩下的客人有的在看热闹,还有人在叫:“报官吧,快请差爷来!”一听这话,掌柜的正要拼命点头,突然“啪”的一声,一只袋子被扔到了裂了一条大缝的台面上来。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钱袋,织锦的料子,上面还绣了花。铁秀秀一看就抓了过去,抬起头,望见一个戴着维帽的人正站在不远处。
“钱还你。”那人扬了扬下巴,“别在这里闹,吵死人了。”
“是你?”铁秀秀的目光盯在他身上,恨不得把他盯出一个洞来,“你怎么过来了?”
“许你来就不许我来?这店又不是你开的。段锦娘也说了,我爱跟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铁秀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掂钱袋,又皱起眉头,“里面的银子呢?你把我的钱弄哪里去了?”
“借用一下。我付了马车费,吃了晚饭,买了一些小玩意儿,自己留了一些备用,就剩这么多了。”对方抱着手背,一派轻描淡写的语气,“怎么,你那么会‘赚’钱,还舍不得这几十两银子吗?”
铁秀秀气得咬牙切齿,一把抽出刀来,“姓柳的,你找死!”
她一刀挥过去,对方轻飘飘地向后一晃就避过了刀锋,同时冷哼一声:“铁小姐真是好德性,随时随地都善于杀人灭口。我好歹也是锦绣楼的人了,你这样算不算同门相残?我可没听段锦娘说过门内有这规矩。”
“少废话!今天就是夫人在这里,我也饶不了你!”
“呵!”对方又避过她的一刀,后退了几步,“铁秀秀,我可没力气在这里陪你发疯。该还的都还你了,我只问你,晴光怎么不在这里?”
说话间的一眨眼工夫,前方的刀刃“哗”地就到了眼前。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头上的维帽被切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一柄长刀架上了自己的脖子。周围发出了一片或大或小的惊呼声。微凉的寒意透过皮肤传到体内,他瞧着横在脖子上发亮的刀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铁秀秀冷笑,“柳云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目光抬起来,直直地望过去,“你真要杀我?”
眼前的眸子原本是深深的墨色,这时却像有光流了进去似的,又明明是清冷的色调,可瞧得人却觉得身上一阵热流涌过。铁秀秀别开目光,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又瞪回去,“杀你?哼,你以为我不敢吗?”说着,翻过刀柄就划了下去。
她实在是气极了。不知为何,看到对方的脸她就觉得不痛快。且不说他是如何混进了锦绣楼、他和铁燕骑的恩怨、铁燕骑和自己的纠葛……这家伙,也许天生和自己就相容不得,她讨厌他,但他似乎也总爱故意来招惹她,并且一招就招出火来。
一刀过去,他终究是躲开了。几缕碎发落下来,柳云亮的手指快速地拂过脸颊,指尖上沾着一点鲜红的痕迹。他垂下视线瞧了手上一眼,铁秀秀也瞧着,还瞧见他脸上一道红线细细地渗出来,然后汇成了一股慢慢地淌下。
两寸来长的一道血口,看上去还不浅。周围又是一片呼声,人们起起落落地唏嘘咋舌。铁秀秀不自觉握了握刀柄,手中渗出了汗。那亮闪闪的眸子又望过来了,她很想躲开,又硬是瞪了回去,突然,她发现对方竟笑了起来。
仿佛看见一朵蔷薇在眼前绽开。柳云亮笑得甜美和气,春风般的柔软,唯有脸上的血迹带出一丝怪异的艳色。
“秀秀……”他的语气如同刚刚不是挨了一刀,而是得了什么好吃的糖果,“我们别在这儿吵了。我只想知道晴光这会儿在哪里,你告诉我好吗?”
周围似乎荡漾起了一股甜甜的香味,铁秀秀开始觉得有些恍惚。她望着对方的笑脸,眨眨眼睛,竟着魔似的点了点头。
“她和哥哥出去了……明日瑶琪轩的聚宝会,他们先去钱庄……”
原来是去筹银子了。这也算行程中的任务,“什么时候回来?”
铁秀秀继续答:“晚上会回来。”
“好。”柳云亮微笑道,“那我去她的房里等她了。你就在这里歇着吧。”
说完,他转身朝楼上的客房走去。还没上完楼梯,身后就传来“咚”的一声响,然后又是看客们的惊呼:“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哎呀,怎么就在这里睡着了呢?”
柳云亮冷笑一声,推门走进房间,再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