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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7章 座上客

云亮犯病了,异常严重,一连三天都昏迷不醒。

燕三娘替他请了大夫来,那郎中一边号脉一边皱眉,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叹气,“这位公子脉象微弱,气息混沌,实在是奇怪、奇怪!”

燕三娘急得冒火,“那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有救没救啊?”

“唔,唔……这位公子内有虚寒之气,又似有急火攻心,不过心脉未损,气息尚存……”

“您别再说些咱们都听不懂的吧,只说怎样让他醒来就行!”

“这个,那个……”郎中捏捏胡须,表情为难,“这脉象实在古怪,鄙人真的未曾见过,也不敢多言……”

“那就无计可施了?”

“不不,也不是这样……现在可断定的是这位公子十分虚弱,又在昏迷中,所以,应以续息吊命为上……唔,什么人参啊、灵芝啊、熊胆啊、冬虫夏草啊,都是正对此症的良药……”

人参、灵芝、熊胆、冬虫夏草,听在耳里就都是绝对败银的东西子。燕三娘半鄙视半嘲讽地将郎中请出门后,隔了半晌,又回到了云亮的房间。

“这个你先拿去!”她递来一只袋子,晴光迟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二十两银子。

“掌柜的……”

“你什么也别说!既然叫我一声掌柜的,就把银子收下。我也只有这些了,后面再想要,我可是一个铜板也没了。你用这些先去买些药来吧。”

二十两银子,让她心存感激,可最终却连一支参也买不得。

“这些是红参,这些是白参。这株一百年的八十两。这株五十年的四十两。”药店老板瞟了瞟她的表情,收起面前装裱精致的盒子,另拿出一只药盒,“喏,这些碎的十两一包,还有些参须沫,只要三两,姑娘你要多少?”

“我……”很久没这样尴尬过了。居然是因为钱财。她瞧着刚刚几只被关上的盒子,抿了抿嘴唇,手中暗自捏紧了一样东西。

玲珑血玉一块,当得纹银三百两。晴光提着一扎药包匆匆赶回凤来楼时,天色已经黑了。张师傅当仁不让地就要帮她煎药、煮药膳。一个多时辰后,晴光端着药来到云亮的房间,轻轻推开门。

“云亮?”虽然他还昏着,她依然习惯性地唤了一声。之后,便是“哗啦”一声响。

“云亮?云亮!”

药打翻在地。而原本昏睡在床上的柳云亮,居然不见了。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背后逼入体内,冲开久聚不散的寒气,徐徐流动。还未有意识,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先打了个激灵。好……舒服!就像伤风时鼻子塞了好久终于通畅了一样。他伸手便想揉眼睛,又想伸懒腰,胳膊抬到一半,却被猛地扣住了。

柳云亮蹙着眉头张开眼,一看清面前的人,连喊疼骂人的话也吓回了肚子里。

那人慢悠悠地站起来,慢悠悠地摇开一把折扇,冷冷一笑,“柳公子,你总算醒了!”

柳云亮半天没说出话了。他眨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人。这实在太诡异了!为什么他看到的是卓尔凡?

卓尔凡望着他笑,笑得十分清雅且轻淡。不过,云亮看着却觉得他的眉毛和嘴巴总是斜斜的,怎么也不顺眼。

云亮本想问些什么,但瞧得出对方似乎还没说完,于是便把话咽回去,等卓尔凡说。

双方半晌无言。卓尔凡淡定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柳公子,少时不见,你似乎得了些怪病。病得还不轻?”

“这病从小就有了。怎么,上次见面你没看出来?”

“哦?卓某确实没看出来。”卓尔凡啪地收起扇子,“柳公子体内的寒毒不轻,这伤势非常人功力所及。谁打你的?难道你从小便和别人结了仇?”

云亮懒懒地撇嘴,“先天不足你没听说过吗?我生来就是这样。”

“是吗?”卓尔凡似乎有些怀疑,但也没再追究。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这是琼露丹,能克百毒,请先服下。”

云亮看看他手上的白莹莹的药丸,又望望卓尔凡,“你把我弄来这里,原来是想替我治病的吗?”

“不。”卓尔凡也不拐弯抹角,“我去找柳公子本是有是相求。只是没想到柳公子病得连气都快没有了。若不先让你醒来,在下的事也就办不了了。”

柳云亮拈着那枚琼露丹,瞧了两眼,送进口中。舌尖轻绕,牙齿慢慢咬开。嗯,百花露做的衣,里面味道有乌川、当归、冬虫夏草、珍珠、人参……

他抬头冲卓尔凡暧昧地笑笑,“多谢你费心了。”

“柳公子,在下有一事相求。”

“你先说说看。”

“上次聚宝会上那只白玉兔子,柳公子可否再替卓某做一个?”

“你要那个?”云亮抬了抬眉,“你确定我能做得出来?”

“我记得柳公子说过,可以做个一模一样的。”

“我说过吗?”云亮好生天真地望他。

“柳公子……”卓尔凡顿了顿,居然微笑了,“我想你一定会做,因为,那只已经摔坏的玉兔就是你做的,对吗?”

“谁跟你说的?”

卓尔凡于是明白地回答他:“安托少主已经告诉卓某,那只玉兔之所以在他手上,只因他少年时与你邂逅,你将东西遗落在了他的府内。”

少年时邂逅?柳云亮皮笑肉不笑地哼笑了下,“我倒忘了。当时身上也不知带了几把玉,早知如今这么值钱,我真应该收拾齐了再跑。不过,你觉得一个小孩子能做得出那样的东西吗?”

卓尔凡微笑道:“安托少主提起柳公子当年可谓是赞不绝口,他说你聪明绝顶,且胆识过人,实在非凡人也。说不定柳公子随便玩玩一只玉兔便雕好了。”

“戈斯罗还真会夸我。”云亮撇撇嘴,问,“那他现在在哪里?不会也被你请来了吧?”

“哪里。自从那晚卓某失手连累了安托少主的府宅,一直心有戚戚焉。于是第二天在下便派人诚心护送少主启程回藏海。想必他现在早已回到了安托王身边,再也不用担心无容身之处了。”

“那你也派人护送铁家兄妹回锦绣楼去了吗?”

卓尔凡微微一愣,立刻笑了,“在下并未再见到铁大侠与铁姑娘。难道他们不见了吗?”

云亮嘴巴闭得扁扁的,卓尔凡又摇起了扇子,“关于那只玉兔,还请柳公子帮忙。”

“哼,你看我像喜欢给别人帮忙的人吗?”云亮冷笑。

卓尔凡脸色沉了一沉,刚想说什么,又听云亮道:“三万两!不还价。银票拿来我就替你做。”

桌案上,摆着一排白玉兔子。

乍一看,这些玉兔几乎一模一样;但仔细瞧过后就会发现,在刀法上、神态上还有许许多多细节上,它们都有着微妙的不同。

卓尔凡的目光一一拂过每一只玉兔,极轻柔,又灼热。

这些玉兔分别出自中原一十八名名声绝顶的工匠之手。可是,那些传说似的口碑现在在卓尔凡的眼中连屁也不算了。

连他都能看得出瑕疵,如何能够瞒住“那个人”的眼?难道,只靠描述毕竟是做不出一模一样的东西吗?

卓尔凡一把将桌上的玉兔全部捋到了地下。

解铃还需系铃人。在“请来”柳云亮之前,卓尔凡十分烦恼。而现在,卿已在此,他却更加烦恼了。已经三天了。

第一天柳云亮说要选玉,卓尔凡高价收来的数块玉石都被他骂得一文不值,柳公子言明非蓝田无瑕美玉不雕。

卓尔凡急忙命人不惜代价求来一块。柳云亮第二天见了,勉强点头。接着便说,好久未动刻刀,先要简单回忆一下技法,还有那只兔子的样子,也需回忆回忆。

他先是站着,背着手忖度。之后坐下来,单手托腮地想着。再之后,连眼睛也闭上了。这一闭就闭了除了吃饭时间的整个上午加下午。

第三天,他终于拿起了刻刀——只拿了一眨眼的工夫,便说,我好累,又犯病了,不休息就要死了。

于是三天过来到现在为止,他连个玉渣也没刻下来。

卓尔凡已经没有时间再整天地跟着他赔笑脸了。今日,他沉着脸走进柳云亮的房间,很快又沉着脸出来。另一个人被留在了那里。

“好好陪着柳公子。若有事情,随你怎么应付。”卓尔凡临走时交代。

“是!”紫衣少女应道。

柳云亮有一刀没一刀地刻着玉石。几粒石渣迸在脸上,痛得他皱眉。身后有视线盯在他身上。可是每次一转头,那视线又偏到别的方去了。

柳云亮又一刀狠狠地刻下去。一粒碎玉猛地迸上来。他歪了歪脖子,那粒指甲大的玉石“嗖”地飞到了身后去。

“啊!”一声娇呼响起,在他身后站了两个时辰的香玉姑娘终于第一次开了口。

柳云亮“噗”地一笑,没回头。这房间安静得太诡异了,他在等着些声色调剂调剂。然而香玉叫了一声后,又没动静了。

好生怪异。好生郁闷。好生无聊。

与其做只兔子,不如做些其他好玩的东西吧,难得这么好一块玉。云亮打量着手上的玉石,做什么好呢?真奇怪,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兔子?小晴也喜欢吗?想着想着,他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啪,刻刀被丢在桌上。柳云亮站起身来,左手按着右手,对如同隐形人的紫衣少女说:“我手受伤了。”

香玉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随即抽出一条丝帕,“自己去包。”

“你不替我治伤?”

香玉只哼了一声就不再理他。

云亮道:“那你叫卓尔凡来。”

香玉怒视他,“你以为自己是谁?公子哪有空来管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快把公子交代的事情办完,别再耍花招了!”

云亮“嘿”地冷笑一声,“好,你们不管就算。”他伸手去拿那条丢在地上的丝帕,左手一离开,右手上突然就迸出一片血红,血染满了整个手指,顺着指逢往胳膊上淌,竟看不清伤口究竟在哪里了。

香玉吓呆了。她望着云亮吃力地用左手去裹满是血的右手,竟做不出任何动作,“你……你……我去找公子来!”她转身便往外跑。

她还没跑出去,卓尔凡已经进来了。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似乎没大睡好。一眼望见云亮的手,他的神情立时又阴沉了几分,

“公子,我……”香玉急着想解释些什么。但卓尔凡没等她的话说出口,就略过了她,走到云亮的面前。

他一言不发地替云亮点了止血的穴道、清理血污、上药、包扎好伤口,最后问他:“没事吧?”

云亮眨眨眼睛,笑了笑,“还好。”

卓尔凡于是放下他的手,来到香玉面前。“啪!”他一巴掌打在香玉的脸上,冷冷地说:“柳公子再出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卓尔凡离开后好久,香玉一直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云亮慢慢走到她身边。

“疼吗?”卓尔凡那一巴掌打得显然不清,她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

香玉抬起脸瞪了他一眼,这一瞪眼泪便控制不住哗啦哗啦全淌了下来。

云亮叹了口气,“算我不对,连累姑娘了。”他递过去一只药瓶,“擦擦吧,你的脸和刷了辣椒酱的馒头一样了。”

香玉一边擦眼泪一边瞪人,实在瞪不出什么气势来,“哼……”她接过药瓶,抽噎着道,“谁因为那个哭了?你少自以为是了!”

“哦?你家公子打你,你也不伤心?”

香玉道:“公子是主子,我们是奴婢,他要怎么样都是天经地义的。”虽然这么说着,她的眼泪却掉得更厉害了,“我……我是因为红玉姐姐和素玉姐姐……”

“哦,”云亮点点头,“以前都看你们三个在一起,这次那两位怎么不在了?被你家公子打走了吗?”“不是!”香玉一下止住了哭,哑着声音说,“素玉姐姐还在这里,红玉姐姐她……她回塞外去了。我……我想她……”

“你们分道扬镳了?哈!想的话为什么不一起回去?还是说,你们公子和塞外霍家也分道扬镳了?”香玉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一片,倒把云亮吓住了。她咬住嘴唇狠狠瞪着他,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我们怎样都不关你的事!”

不关他的事?再好不过了!

他才懒得管呢。现在,他只关心着如何可以回去。

他就那样不见了,小晴一定担心死了吧?

一想到这里,他便开始心急。一想到她,他就心疼。

小晴,我不想和你分开。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这是第四天,柳云亮的房里更安静了。

他望着桌上被挖得东一窟窿西一窟窿的无瑕美玉,摇摇头。算了,还是动手吧。

卓尔凡说,只要他做好了玉兔就送他回去。不论他的话有几分靠得住的,一直被关在这里总不是办法。

他确实想回去了。

香玉一早还在这里,但很快就跑了出去。过了中午,过了下午,她终于又回来了。

柳云亮抬头瞄了她一眼,“怎么,死人了吗?”

香玉目光呆呆的,脸上像涂了一层灰。一听见云亮的话,她全身一颤,很快就“哇”地哭了出来。

云亮失笑,“不会真死人了吧?死就死了吧,只要不是自己爹妈。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还是节哀顺变吧。”

“我不明白……”香玉抽抽咽咽地道,“大家明明都是一起的,为什么……要打起来?公子说家主再容不得我们,不另起图谋就是死路一条。红玉姐姐又说公子大逆不道,丢下我们回了塞外……我好不容易又见到了红玉姐姐,可……她却是带人来杀我们的……”

“杀了谁了?卓尔凡吗?”

“不是!”香玉用红肿水亮的眼睛瞪了他一记,“田大哥死了,萧大哥伤得很重。他们都是公子的兄弟……我们一直在一起的……”

“我说呢,你们家公子聪明得很,再多几个‘兄弟’送命他也不会在乎的。他不但拿人做垫背的本事天下无双,原来还是狼子野心。另起图谋?哈,他不会把主意打到霍人王头上去了吧?这不是叛徒加败类了吗?”云亮大笑,凑过来问,“这样你们也愿意跟着他?你就不怕吗?”

“不许你胡说!”香玉怒叫,身子却开始发抖,“我……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公子身边……”云亮冷笑,又叹了一口气,“把这个拿去给卓尔凡。”他塞了一样东西到她手里。

香玉打开手,看见掌心里搁一只莹白圆润的小兔子。

她呆了呆,迅速抬起头,“你做的?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我还有左手呢。”云亮懒懒地笑笑,“你跟卓尔凡说,我要回去了。”

玉兔交出去了,卓尔凡看起来似乎也很满意。但他却又不愿放人了。

“柳公子,再多待几天可好?万一今后碰上锦绣楼的朋友们,卓某还希望你能替在下说说好话呢。”柳云亮望着他如沐春风的笑脸,眼睛慢慢地眯成一条缝。他舒了一口气,张开眼睛,卓尔凡已经大笑着走出了门。

“好好看着他。”门外传来他清晰的吩咐声,然后是一众应和,起码十个以上的带刀守卫。

柳云亮捏了捏手指。卓尔凡,我想走的时候你不放我走,后果就由你自己负责了。

香玉再次走进房里的时候,面色死灰。

云亮从桌边抬起头,笑问她:“又谁死了?”

“红玉姐姐。”她的声音如冰,“她被素玉姐姐一剑杀死了。”

“是吗?”云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不笑了,“你很伤心吗?”

“伤心?”香玉自嘲地一笑,“我该替谁伤心?”

“既然不知道,那就别伤心了。不如出去走走。老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老看着自己人打打杀杀、老疑惑着究竟孰是孰非,不瘪疯掉才怪。你其实很想回塞外去吧?要不要我们一起出去?”

“不……”香玉先是一抖,接着猛地瞪大眼睛,“你——想逃走吗?”

“逃?呵,真好笑。你家公子似乎只说过留我做客,我不愿待了自己回去还不行吗?何况,他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了,你来说说看失信又无耻的人究竟是谁?莫非,你家公子在塞外霍家也是这个德性?才沦落到被本家追杀的地步?”

香玉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一咬牙,亮出短刀直指云亮的喉咙,“不许你说公子的坏话!”

“得了吧。”云亮伸手就打开她的刀,“你家公子是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难道这两天死的人都是被无端雷劈死的吗?”

香玉的手在抖,心也在抖。但她还是又扬起刀,刷地架上了云亮的脖子,“公子叫我看住你……总之,我绝不会让你离开这里一步!”

“我也告诉你,就凭你,根本别想拦得住我。”云亮冷笑道,“马上就放倒你的法子我至少有不下十种。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出去,也可以试试看我新做好的一些小玩意儿。当然,还有个选择——现在就一刀宰了我,让我去见你的田大哥与红玉姐。”他冲她妩媚地一笑,“要来吗?”

要来吗?这是多么狡猾的一个问题。

他是要邀她一起走?还是要伸着脖子让她杀?

香玉突然间就觉得头涨得很疼。前面的路被大雾压得一片混沌,让她根本看不清、辨不明该走哪条了。

卓尔凡躺在一张椅子上。他看起来很累,累得只想闭上眼睛,暂时忽略眼前的一切。

“公子。”门外传来轻柔的呼唤。

卓尔凡脑中晃过一袭白衣素净的身影,双眼倏然张开。但,他还是说:“别进来。我累了。

于是门外再没了声音。

他确实很累。他已经累了多久了呢?是从两个月前公然叛离霍家算起?是从五年前开始筹划这里算起?还是从十八年前被家主收养、蒙受霍家的垂训算起?

也许,他很快就可以不那么累了。他可以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想喝酒的时候就喝酒,想睡觉的时候就睡觉。也许以前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地方,叫做“家”,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记忆中很小、很脏、却总有着温暖笑脸的地方便再也找不到了。

现在,人人知他在霍家的身份,都以公子相称。但他却知道霍家终究不是他的“家”。

那只是个笼子。他再努力,再拼命,也飞不到自己想去的那片天空里。

而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被笼子关住一辈子?

卓尔凡的嘴角扯起一个疲惫的微笑。不用再过多久了,他就能拥有一个真正的、自己的“家”。那时,再也不会有人压得住他的手脚,他想飞多高就可以飞多高!

这里是岐山的南山麓。五年前在山脚下只有几间茅舍,而现在,山腹里已经住得下整营的兵将了。

自古凤鸣岐山。他蛰伏了这么多年,若不能一飞冲天,便宁愿盘焚身于此!

“公子!”又一声急报,是一名守卫。

卓尔凡目光一锐站起身来,“说!”

“柳云亮他……不见了!”

卓尔凡赶到的时候,柳云亮的房间早已不剩一个人影。卓尔凡冷冷地问:“香玉呢?”

“这……属下赶到的时候,香姑娘也不知去向了。”

卓尔凡阴沉沉地看着四周。这间房的外面昏倒着十个守卫。他们并非被打伤,只是昏睡不醒。管理药材的一名属下慌慌张张地跑来,紧张地道:“香姑娘说柳少爷疼痛难忍,要了******根、醉仙桃、曼陀罗、羊踯躅煎药……”

卓尔凡一边听一边就冷笑了出来,“哼,真是好厉害的一道迷药。”他大声地吩咐,“给我追!这山腹内曲折难行、机关无数,他们跑不远的。”

“是!可是……如果香玉姑娘也在……”

卓尔凡目光一凛,厉声道:“那丫头若一心妨碍,你们便不必再手下留情。”

“属下领命!”

某一个地方的黑暗中飘起一丝微不可闻的细语:“你听到了?他说不用再对你留情呢。”

两个被黑暗保护住的人,一个在轻笑,一个屏住呼吸,恨不得连心跳也停止了。

说话的人继续在说:“不必留情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美玉在你们家公子眼里都废物似的?碎了一块红玉无所谓,这会儿连香玉也不要了?”

香玉紧紧咬者着嘴唇。云亮的气息吐在她耳边,她的脸上是热的,心却冰凉冰凉。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地道:“你说这是个万全之策,可是我们现在根本就连一步也出不去。”

“谁说的?能走的人几乎都已经走光了。等会我们想怎么走便可以怎么走。”

香玉冷冷道:“可他在这里,便强得过山中的全部人马了。”

卓尔凡还在房间里。他吩咐所有的属下去追柳云亮与香玉,独独自己却留在了房间里。他做在桌边摇扇喝茶,仿佛在悠闲地小憩。

云亮冷笑,“这家伙精得很。他估计猜到我们其实并没走出去。”

“那我们就一直躲在这里吗?要躲多久?”

“躲?干吗要躲?就他一个,你怕什么。不如让我来会会你们这位无敌的公子吧!”柳云亮说着就向前跳了出去。

床边的墙上一阵动静。卓尔凡转头就看到了柳云亮,他仿佛凭空从墙里蹦了出来似的。卓尔凡笑道:“不愧是柳公子,才住了几天,就在这里装了如此厉害的机关。”

柳云亮道:“卓尔凡,我要回去。你最好别拦我。”

“怎么急着走了?再住几日不好吗?难道是香玉那丫头伺候不周,惹柳公子生气了?”

云亮冷笑,“是有个贱人看得不爽。此人言而无信,残忍矫情,多看上一眼我都想吐。至于香玉,她也说要一起出去走走。”

卓尔凡哈哈大笑,“原来柳公子看上那丫头了?早说啊,我把她送给你就是了。”

“原来忠于你、维护你的人在你心目中只是这种价值。”柳云亮满脸鄙夷,“少废话了。要么让开,要么就接招。”

卓尔凡挑起一边眉毛,“柳公子要同在下过招?柳公子会武功?”

“会不会,较量一下就知道了。”

“好,卓某奉陪!”卓尔凡扇子一扬闪电般地击了过去。

柳云亮堪堪地躲过这一击,大叫:“慢着!”

卓尔凡于是停下,“怎样?”

“你有武器,我却是空手,这公平吗?”

卓尔凡冷笑,“柳公子想要什么兵刃?刀枪剑戟,尽管说。”

“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府内有的便都给。”

“好!那我要你手里那把扇子!”

卓尔凡一愣,忍不住问:“你会使这个?”

云亮道:“你别管。给是不给?”

卓尔凡冷笑一声,“好,拿去!”将扇子扔了过去。

云亮接在手里,脱口道:“好重!”

卓尔凡冷冷地叫了声:“小心了!”伸手就向他抓了过来。

那把扇子是卓尔凡随身携带的武器,扇面是犀牛皮磨制的,扇中藏着铁骨利刃。他用惯了这把铁扇,宁愿空手,也不甘心再去碰其他兵器。

云亮拿着这把扇子比拿着剑还狼狈。他根本不会使,也使不动。卓尔凡冷眼里闪着讥讽的光芒,掌上的速度与力道愈发厉害起来。

啪!卓尔凡当胸一掌击在云亮身上,把他飞震出去,另一只手又迅速地缠上他的胳膊,直夺他手上的兵器,“拿来吧!”

柳云亮被他抓住的一瞬间,却突然松开手,把扇子扔了。他嘴角沁着血丝,笑得奸奸的。卓尔凡察觉不妙的时候,一股淳厚的气息已经从对方体内冲出。卓尔凡先是感觉到抓住对方的手猛地一阵灼痛,接着排山倒海般的气流瞬间倾轧过全身。再有感觉,他的身体已经倒在了一丈外的地上,动一根指头也都很困难了。

“公子!”香玉从暗道里冲了出来,眼泪滴答滴答地掉,“你、你没事吧?”

柳云亮呼了一口气,擦去嘴角的血迹,“放心,他还死不了的。”

卓尔凡强撑起身体,咬牙道:“你……你这是玄天神功吗?”

“错!要是碰上小晴的玄天剑法,你早就被切成十七八段了,还有气在这里哼唧?我没力气打人,只会这招护体的功夫。你记着,叫障罗决。嘿,要不是你想欺负我、存心痛下杀手的话,也不会被反击成这副惨相。”

卓尔凡面色死灰。柳云亮把视线转向蹲在他身后哭得不知所措的香玉,“喂,你走不走?”

香玉呜咽着,“我……我……”

“你不走我走了。”云亮说完便转身。

身后又传来卓尔凡阴恻恻的笑声,“你想从这里走出去?哈哈哈……这里是最里面的位置,就连狗也钻不出去……”

“是吗?可是你的走狗不是已经出去了吗?”云亮说着打开了一个小盒子,一只蓝得发亮的蛾蝶从里面飞了出来,扑扇了两下翅膀,便慢慢地向外飞去。

卓尔凡惊瞪着双眼说不出来话来。云亮已经跟着蛾蝶跑了出去。当他跨出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颤巍巍的叫唤:“等……等等我!”

一转头,他看见香玉站起身向自己跑来。

跑了一半,香玉顿了顿了,又转向卓尔凡,“公子,你、你千万不要把素玉姐姐也送给别人,因为她……她真的会死的……”

说完,又两滴泪珠沁了出来,她一扭头便拉住了云亮的手。

两个人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