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杜鲁门这种对大帅爷粗鲁,蛮不讲理,不近人情的做法,反而是大帅爷留给日本人的最后一份遗产。
从1945年8月30日那个明媚的下午,大帅爷咬着玉米芯烟斗装作漫不经心地走下座机巴丹号的舷梯那一刻开始,大帅爷在日本就是绝对的至高无上的存在。这种至高无上甚至超越了大帅爷所掌握的那些绝对的权力,升华到了一种近似于被崇拜的精神偶像的境地,带有某种宗教性的意味。
日本人对这种被全民崇拜的偶像,特别还是手握重兵的偶像并不陌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明治维新之前江户城里的那些幕府大将军们不也就是大帅爷这样的存在吗?至于明治维新之后那些骄横无比说一不二的将军们就更是数不胜数了。其实都不要说将军。一个石原莞尔中佐就能对陆军省说出“即使全体关东军退出日本国籍也要搞‘满洲国’”这种逆天的话,不要说政府,就连陆军的上层对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也毫无办法。
而现在,这个全知全能,手握重兵,能把日本的天皇和首相像使唤佣人似的差来差去的大帅爷,就这样简单地被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什么“总统”说的一句什么话就算被炒了鱿鱼,大帅爷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日本人在震惊之余,不如说是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民主社会”,什么叫“文明统治”,美国人再一次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让日本人知道了什么是美国。
1951年4月16日早上,大帅爷从羽田机场起飞离开日本前往夏威夷(大帅爷的回忆录里给弄成了厚木基地),他是1945年8月30日下午坐着巴丹号座机来到日本的,后来他的座机名称改为了SCAP,这是他的正式官职名:驻日盟军最高司令官(Supreme Commander for the Allied Powers),但是现在驻日盟军最高司令官已另有其人,就是前来送行的李奇微中将,所以又把这架飞机的名称改回了巴丹号。
虽然已经不是最高司令官了,但李奇微还是动用了全副仪仗:美利坚合众国国旗、联合国旗以及五星上将旗来为大帅爷送行。但更加重要的是从美国大使馆到羽田机场上的道路两边挤满了前来送行的日本人,这些大帅爷昔日的敌人今天是发自内心地来为一个已经被免职的总督送行,人数估计在100万以上。
没有人知道坐在车里的大帅爷到底在想什么,惠特尼和李奇微都回忆说大帅爷没有表现出沮丧或者愤怒,惠特尼甚至说大帅爷镇定下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和惠特尼讨论非职业军人出身的惠特尼少将的进退问题。中国俗话说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是为大将风度,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大帅爷可能也确实所剩遗憾并不多。虽然大帅爷已被杜鲁门解职,从而无法在朝鲜战场取胜,但大帅爷还是能够满足地离开日本,因为他留下了足够他骄傲的东西。
5年半之前,当大帅爷踏上日本土地的时候,那里确实是一块完全的焦土,那土地上有一个从19世纪末期之后每隔10年就要发动或者参加一次大规模战争的民族,最后这个民族发动了一场战火烧至南太平洋的战争并且很悲惨地输掉了那场战争,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次发动战争,而大帅爷来到这块土地的目的就是确保这块土地不再成为战争策源地。
大帅爷在日本的日子共有2000多天。在这2000天里,大帅爷解散了大日本帝国陆海军,摧毁了日本的战争机器;大帅爷让被尊为“现人神”的昭和天皇走下了神坛,成为了一个普通人;大帅爷给了日本人一部和平宪法,使得日本人只能听任美军驻扎在他们的国土上;大帅爷让日本人知道了什么是美国式的民主,他教会了日本人怎么选举自己的领导人;当然大帅爷也给了日本人粮食,使他们免遭饥馑;大帅爷也帮助日本人恢复了工业生产,使得日本人后来能够凭借朝鲜战争的“特需”神风,在10年内就医治了战争的创伤。
大帅爷虽然离开了日本,可是他却一直和日本在一起,或者说日本一直生活在他的幽灵之下。美国曾经有一本大帅爷在日本的影集名叫The greatest proconsul(最伟大的殖民总督),说大帅爷是“最伟大的殖民总督”丝毫不过分,大帅爷是有史以来最有权力的殖民总督,同时他也是给他所统治过的地方打上最强的个人印记的殖民总督。
其实不能说日本不想摆脱大帅爷,无论如何,在那段时间里日本曾经存在着一位超越天皇、一切日本世俗以及宗教权力的外国军人,这一点永远是日本人的心病。日本人试图绕开大帅爷,但是他们终究发现大帅爷是绕不过去的。
1952年4月28日,随着《旧金山和约》的签订,日本重新成为了独立国家。重新独立了的日本立即刻意推翻大帅爷在日本所实行的政策,比如在接受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的同时,释放了所有在押的战犯,并且,同时也取消了因为朝鲜战争而对日本共产党所采取的全部限制措施。
但在最重要的宪法问题上,苦恼的吉田茂还是选择保留麦克阿瑟宪法,在安全保障上接受美国的保护,腾出人手和财政预算来发展经济,这样一直到现在,大帅爷还是经常被日本人提起,就是因为这部“麦克阿瑟宪法”。
其实大帅爷留给日本人的远不止是一部成型的和平宪法,只要仔细研究日本社会就会发现能够追溯到大帅爷或者大帅爷时代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要理解现在的日本,了解现在日本的政治、经济、社会、教育、军事、文化,一定要从了解大帅爷,了解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在日本干了些什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