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写过《登飞来峰》的诗:
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从诗看,可以看到王安石是借千寻塔以抒怀抱,他的怀抱是一个政治家高瞻远瞩,有济世救民之志,在他从事政治革新运动中,不畏惧一切阻力,推行他所要推行的新政主张。在北宋时代,王安石担任过宋神宗的宰相,可说身在高层,由于站得高,看得远,他与保守势力展开过斗争。因此,他的《登飞来峰》,立意明确,借诗言志。
另外,有一个郑清之写过《咏六和塔》的诗:
经过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
今日始知高处险,不如归卧旧林邱。
郑清之也登过六和塔,也抒发了怀抱,但却与王安石相反,他对登高远望,感到畏惧,生怕摔跌下来。为了安全,不想跻身高层,怀什么大志,似悟到登高跌重,终于甘愿息影家园,以求明哲保身,因此,郑清之的立意,是消极的,诗的调子是低沉的,与王安石登千寻塔的高昂激越两相异趣。
从两首塔诗可以得到这样的认识,诗以言志,又以抒情,是完全不错的。立意不同,表现各异,即使同一题材,反映出来却有不同的思想感情。为了能正确理解诗人的思想感情,就不能不联系到他的时代、他的地位、他的生活环境以至社会对诗人的影响。例如唐代的虞世南,可说是名臣,他写的《咏蝉》诗,曾有“居高声自远,非是借秋风”之句,虽是咏蝉,写蝉在高枝吟唱,其声自远,不必借助风送蝉声。这不是他自己的声望写照吗?官居高位,久有令名,天下之人都相瞩望,还需要什么凭借呢?可是同是《咏蝉》,唐代另一诗人李商隐却唱出了“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这样幽怨的调子,实际上是借蝉以发泄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慨。他用诗说明蝉在高枝,只饮清露,其声咽恨,得不到同情,哪怕费劲长吟,也不能改变它的处境,这样就如抒发李商隐自己的遭遇了。
还有另一个唐代诗人骆宾王,他是初唐四杰之一,写过声讨武则天的檄文,至今仍传为名篇。他一度被系狱中,当他听到监狱外面的树上传来蝉声之时,他唱出了: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雾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也在咏蝉,却凄苦多了,南冠即楚囚,蝉鸣引起了孤客的悲哀。正在此时,黑翼的蝉却对着鬓白的诗人鸣唱。即使其声有长韵,在那黑暗重重,秋风多厉的环境之中,谁也听不到它的声音,正如没有人相信骆宾王的崇高正直的人格与抱负一样,只能作寂寞的苦吟罢了。
通过上面所引证的诗,又可以得到这样的感受,就是诗人所写的诗,常常反映了时代的精神面貌,而不仅是抒写了个人的思想感情。如骆宾王,后来他随徐敬业起兵扬州,声讨武则天秽乱唐室,窃取神器,篡夺权力……就与他所受的压迫、委屈大有关系。但是他的诗与文,不纯粹属于个人的抒写,是别有寄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