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客怀归思惘然,松间茆屋女萝牵。
三杯桃李春风酒,一榻菰蒲夜雨船。
鸿迹偶曾留雪渚,鹤情原只在芝田。
他乡未若还家乐,绿树年年叫杜鹃。
——倪瓒:《怀归》
自从花间派诗人韦庄唱出了“人人都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调子以来,不知拨动了多少在外久客思归者的心弦而有共鸣之感。
写还乡、怀乡一类题材的诗篇,唐诗宋词可说盈篇累帙,也是历代诗人吟咏不绝的感受。元诗中,却不多见,也许是难以攀登前人所表达的高度吧?
但是倪瓒这首《怀归》却有宋诗的格调,写得也情真意挚,声韵铿锵,颇堪吟味。
从诗题看,诗人的故乡似在江南,因为诗中提到的菰蒲这种水生植物,以江南水乡为常见。正如鲈鱼为江南特产,秋风一起,令张翰想到它的滋味,就弃官归去以遂品尝之愿一样,所以诗人以久客思归的情怀想到了故乡的一切风物。可是他却欲归未得,因此情绪十分怅惘,于是只好神驰于故乡了。
故乡的风物有哪些值得怀念呢?
有结构于松林之间的几间茅屋,那是自己在家时起居的地方,屋背有野生的松萝,以它的藤须从松树上悬垂下来,以淡黄、翠绿的颜色把茅屋点缀得很有隐逸的情调。春天来了,常常与二三知己在桃李花繁的气氛中举杯共醉,自有一种乐趣;春雨潇潇之夜,又偕二三知己泛舟湖上,卧船听雨,荡桨迎风,采茹米于水乡,寄隐居的怀抱,也有难忘的记录……可是这一切都因离开故乡而远游,成为追忆的往事了。
如今呢?真似苏东坡名句中“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所形容的一样,只留下在外漂泊的偶然足印,而野鹤之身,却不想飞随出岫之云,去追求什么,只要能归老田园,于愿足矣。
但是遭遇不好,难如理想,不得不久滞异乡,难得还乡之乐,每逢听到杜鹃在树丛中发出“归不得也”的啼唤,就不禁感触万端,难以抑制强烈的乡愁了!
很明显,诗的抒写,是以紧扣“怀归”诗题而展开的,既有所怀,所以描述了昔日在家乡的乐趣,欲归不得,就倾诉了杜鹃声里所引起的感伤,把人生逆旅的思想感情深化了一层,也反映了客途的困顿。
为什么说这首诗有宋诗的格调呢?因为“三杯桃李春风酒,一榻菰蒲夜雨船”是从黄庭坚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化出来的,倪瓒只是换了“一榻菰蒲”以代替“江湖夜雨”就是了,而水乡夜雨的境界却并无大异。
这是仿效,不是偶合。在诗人的抒写中,偶合之句是有的,如王禹偁的“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春居杂兴》),就与杜甫写的“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清明二首》之一)相近。比较起来,仿效与偶合各有缺点,能避免才是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