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志,信然。
王安石有首《登飞来峰》的诗:“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写得很有气概,表达了一个有抱负的政治家高瞻远瞩、不畏困难、坚持进取的精神。
宋人郑清之也写过《咏六和塔》的诗:“经过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今日方知高处险,不如归卧旧林邱。”与王安石相反,他对登高望远感到危惧,生怕掉下来,不如息影家园,以求明哲保身。诗的调子低沉,立意也消极。
唐代虞世南官居高位,名噪一时,他的《咏蝉》诗有“居高声自远,非是借秋风”之句,虽是咏蝉,却正是他自己对声望的写照。但同是咏蝉,李商隐却唱出了“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这样幽怨的调子,借咏蝉以发泄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慨,流露了诗人漂泊不定、无人援引的悲哀。
初唐诗人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就更为凄苦了:“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骆宾王写这首诗时是在狱中,他听到了狱外传来蝉鸣之声,引起了他的悲愤。他以玄鬓喻蝉,白头喻己,身系牢狱,忧心深重,能不白头?露重、风多,是写处境,是说在那黑暗重重、秋风多厉的环境之中,谁也听不到蝉的哀鸣,正如没有人相信诗人的崇高正直的人格与抱负一样,只能作寂寞的苦吟罢了。
立意不同,表现各异,即使同一题材,反映出来却也有不同的思想感情。为了能正确理解诗人的思想感情,就不能不联系到他的时代,他的地位,他的生活环境以至社会对诗人的影响。
试读李白写的《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诗:“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这诗写陪一位从宦的堂叔游览洞庭,饮酒高歌,大有以洞庭湖为酒库之慨,只恨洞庭湖中的君山有碍,因而设想把山铲掉,让洞庭湖的水变成平静地流,他则欣赏湖光秋色,不醉不休。
李白这诗设想奇特,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一个放浪形骸、与自然拥抱者的醉态狂姿,但也仅此而已,此外就找不到什么更深的意义了。
杜甫也写过要刬山的诗,我们看他写的《剑门》:“惟有天设险,剑门天下壮。连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至今英雄人,高视见霸王。并吞与割据,极力不相让。吾将罪真宰,意欲铲叠嶂。恐此复偶然,临风独惆怅。”
杜甫这首诗,描写了四川剑门的险要,并进一步联想到妨碍国家统一的封建割据,群雄因有天险可凭而称王称霸。杜甫身经安史之乱,避难入川之时,也目睹藩镇势力对唐朝的统一形成分裂的威胁,因此借《剑门》的诗题,抒发了他的隐忧。他要责问上苍为什么造成如此险恶的山川,使军阀割据有利?他也幻想,把剑门一类天险铲平,以杜绝割据之争,使国家得到统一。就在杜甫写了《剑门》诗之后不久,四川的军阀如段子璋、徐知道、崔光远、杨子琳之辈就互相火拼,抗命朝廷,使得人民饱受战祸,四处流离。
李杜两诗都幻想铲平高山,而李白陶醉于个人“醉杀洞庭秋”的浪漫生活,杜甫则以国家人民的忧乐为念,言志就不大相同了。所以郭沫若为杜甫的成都草堂题写的对联是:“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概括了杜甫其人其诗的特点。
“观文者,披文以入情。”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篇中提出通过对作品的分析从而领会作者的思想感情,是欣赏诗文的一条重要途径,是值得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