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诗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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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含蓄与倾泻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元稹:《行宫》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张祜:《宫词》

这两首宫词充满了怀旧的情调。

在一座曾为唐明皇驻跸的行宫里,物换星移,世事已变,可是行宫的花草依旧掩映于空寂落寞的环境里,红色的花因无人欣赏,寂寞地自开自落。行宫剩下几个白发盈头的老宫女依然健在,她们也感到孤零寂寞吧?因此闲坐一处时就追忆唐玄宗(即唐明皇)时代的往事,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唐玄宗的故事可多啦:开元年代曾是歌舞升平、年丰物阜的盛世,唐玄宗的励精图治写下了光辉的史页。可是承平久了,他耽于声色,渐入昏庸的老境,终于招来了安禄山的叛变,不得不仓皇出走,播迁于西蜀。终于演出了与杨玉环从“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到马嵬坡“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白居易《长恨歌》)的悲剧。而民间呢?却是“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莱”(杜甫《无家别》),是一派劫灾惨象。待到玄宗劫后归来,已是“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了,春风桃李,秋雨梧桐,都令他见月伤心,闻铃肠断……老宫女经历了盛衰之世,怀抱有黍离之悲,真是有诉不尽的感慨啊!

可是,这首诗却出奇的含蓄,只以“闲坐说玄宗”五字概括了整个时代的动乱。寥落、寂寞是老宫女生活环境的映衬,白头、闲话是老宫女晚景凄凉的写真,而无尽兴亡之感都凝聚在她们闲话中了,却又不必多写一句,只让读诗的人去体味深思。

与《行宫》对照来看,《宫词》这首诗写白头宫女就不是含蓄用笔了,而倾泻无余,令人为之一洒同情之泪。我们似乎看到一个被迫离开故里,从千万里外选入宫中充当宫女的青春少女,被深宫禁锢了二十年,断送了如锦年华,绝无人生乐趣,深愁积恨,无处可诉。当偶然遇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就不禁唱出《何满子》这令人肠断的曲牌而泪洒人前。诗中以《何满子》作为诉情的寄托,极饶双关意义,因为《古今词话》中曾记载《何满子》“一名《断肠词》,文宗疾亟,目孟才人,孟请歌毕,指笙囊就缢,爰歌《何满子》,一声肠断而殒”。这首《宫词》借用这个典故,既以形容宫女追述往事而悲恸欲绝,又以反映宫女生涯怨旷的深度。

这类题材,白居易写的《上阳白发人》最为感人,白居易以高度艺术刻画了宫女的一生遭遇,从“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绿衣监使守宫门,一入上阳多少春”写起,一直写到“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惟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君不见昔时吕尚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宫人白发歌”。将宫女的不幸描写得凄婉尽致。

但是,《宫词》虽然很短,宫女的泣诉却包含了白居易所描叙的内容,而炼句之精,概括力之强,却自成绝唱,以三千里喻离乡之远,以二十年喻禁锢之长,万斛哀愁,不知从何诉起,只好寄情于一曲《何满子》而泪沾襟!

这两首诗,可以说《闲坐》不着一字,《何满子》则倾泻无遗,但荡气回肠则各臻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