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李商隐:《登乐游原》
读这首诗,令人生迟暮之感,有流连光景之思,因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寥寥十字,具有拨动感情的力量。
诗题是《登乐游原》,可知乐游原是一个地名。据《两京新记》记载,其地处于长安之东南,自汉唐以来,就是文人仕女游乐之所。李商隐曾到过长安,而且郁郁不得志,一度到乐游原登临游览。他之出游,是由于傍晚时分情绪不好,于是驱车到了这个从汉宣帝时代起就著名的胜地。当时夕阳余晖灿烂,平川风物沐上了绮丽的色彩,大有“馀霞散成绮”的情调,不禁令他发出赞美之声。可是一转念间,却意识到这已是黄昏的景色了,即使赏心悦目,却为时已短,又不禁发出惋惜之叹!于是诗的涵蕴,就与人生的滋味融合在一起了:“行乐要及时啊”,“人生太短促了”,“不觉老之将至”……所有这些感慨,都可以从“无限好”、“近黄昏”引发出来,甚至达到何焯评语中说的“迟暮之感,沉沦之痛,触绪纷来,悲凉无限”的高度。
就诗而论,李商隐的确有一种迟暮的感伤。他在另一首《乐游原》的七言绝句中也写道:“万树鸣蝉隔断虹,乐游原上有西风。羲和自趁虞泉宿,不放斜阳更向东。”诗的意境与五言差不多,而“不放斜阳更向东”也就是年光不可倒流之意。
这首诗,从题旨看,表面似乎消极,如果深一层品味,却也可以从另一角度令人警惕、发奋,就是要珍惜时光,不可让美好的华年虚度。即使到了暮年,也应该有“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思想才好。正因为可以化消极感伤为一种积极情绪,所以中唐诗人刘禹锡曾写边“莫道桑榆晚,为霞红满天”(《酬乐天咏老见示》)的诗句;现代作家朱自清也反李商隐之意而写过“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怨黄昏”的警句。
值得玩味的是李商隐以乐游原这一常见的客观景物,却写出了深邃的、独特的感受,因此它具有千古不朽的艺术性与哲理性。正如叶燮在《原诗》中说的:“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又安在诗人之言之?可征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诗人之述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粲然于前者也。”叶燮之意,在于强调体察客观事物要能“默会意象”,然后才能“粲然于前”,发而为诗,就不同流俗了。其实,李商隐也并不因迟暮而颓唐终老,他也有“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的自况,也有“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的抱负,较之“只是近黄昏”已不可并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