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盛元江湖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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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5章

“施兄,你这又是何苦呢?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哈哈哈!”一身华服的男子在牢门边大笑。模样过得去,就是眼角上吊,显得有些猥狎。

“曹兄来此,是为看小弟狼狈的样子?”关了大半天,施凤图眼中微有疲态。若不是嫌地上太硬,他还真想睡上一大觉。

“怎么敢,怎么敢呢,施兄,我可是特地来问问,有没有需要小弟帮忙的地方啊。”华服男子摇扇,大笑不止,嘴里说帮忙,神色可没一点帮忙的意思。

“不劳了。官牢湿气重,曹兄请回吧。”施凤图靠在墙上,不再理他。

男人似讥似叹地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最后大笑而去,临去前丢给狱卒一张银票,骄纵至极。

他走后,牢中一时静下。

施凤图闭目而坐,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烛火熄灭。

高墙上的窗口透进一缕月光,微弱轻飘。

轻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牢门……

“……”

“曲绯鹤?”不知为何,鼻间飘进一阵熟悉的香气,非常淡,但他就是闻到了。

“……”

“你来干吗?”

“……你怎么猜到是我?”有点不服气的声音。

他没说什么,未听到声响,不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子时。”

“你不歇息,跑到牢里来干什么?”

她嘻嘻笑出声,似乎有点苦恼,说出的话却能气死菩萨,“四少爷,我来看看你寻死了没。”

“……”他很想保持平静,但额边总有个东西在突跳,跳得他磨牙不已。磨了半晌,他没好气骂道:“版版六十四的东西,我就算想寻死,也不会死在牢里。”

在她心里,他就这么有志气吗?想到这儿,额边突跳得更厉害。

“四少爷,本来呢,我是想帮你的,可是……”她顿了顿,靠在牢柱上,微弱的月光下,他能看到一片淡绿的裙角,“可是,我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帮耶。”

“我用得着你帮?”瞪着裙角,他咬牙移开眼。

“可……我的善心告诉我,要我帮你呀!”

她仍带着苦恼,声音中却夹上一丝赖皮,赖皮到他能在脑中勾出那张有点苦恼又有点纯真的笑脸。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他告诉自己不刁难女人……他不刁难……

“不过,这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了。”脚在地上蹭了半天,她又道,“我没和当官的打过交道,他们说你杀了人,尸体又在傲凤楼找到,我听厨子学徒说,你要被杀头。不过,他们都说四少爷是被人陷害的,如果找到杀人凶手,你就会没事吧。可我不知道要怎么找……”

“你看过那尸体?”

“没有,偷偷瞟到一只手。”她虽然不怕,可也不喜欢看死人。

偷偷随着饭茶博士挤着看了阵,不知心中什么感觉,不相信是他做的,也不相信不是他,盯着那只满是伤痕的手,心中只有空荡荡的感觉,像喝米糊一样。等到她说服自己丢开不要想,却发现施家人的反应太平静,平静到……似乎与他们完全无关。

官差拿人时,施凤图未辩一词,只听到施老爷和施小五在厅上跳来跳去地吼叫,施家另外三兄弟面也没露。知县大人开堂审训,他也只字不辩,随后施龙图出面打点,因狱吏要验校尸体,将他关进牢中。仔细算算,他已经在牢里待了一天。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他,难道要她……劫狱?

哇,没做过耶。

转身偷偷瞧他,见他盯着一缕月光发呆,她鼓起颊道:“四少爷,我看过《阿春氏谋夫案》,里面……”

“胡说八道,你当我是什么?”像被石头砸到,他飞快转头瞪她。

阿春氏……谋夫案?他还感天地动窦娥冤呢。这丫头不说话倒赏心悦目,说起话来保管让佛祖拈了花,其弟子大迦叶也笑不出来。

“可……”

他实在不想让自己再磨牙了,气道:“你来这儿就是想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说完啦,你现在可以走了。”

“……”

见她不语,他突然起身,轻轻走到她身后。薄滑的声音在牢中响起,阴森发寒,“你应该知道,那女子是怎么死的。”

她僵硬一阵,才道:“是……被人糟蹋,然后勒死的。”

“那你也必然听三哥说了,尸体左手紧握僵硬,狱吏烤软尸体,在她掌中发现一颗算盘珠子。“

“……”老实点头。

她是偷听到的,午后见施家兄弟在厅中商议,她好奇听了阵,听得心头直跳。

“就像是……这样……”一把扯下束带后拇指大小的银算盘,他突然伸手,越过柱缝托起她的左手,将银算盘轻轻按在细滑的掌心上,缓缓收拢五指,大掌包住她的手,紧紧一捏。

“尸体的左手有颗算盘珠,你的左手……现在有个银算盘,你想捏住……不放吗?”

她不语,盯着交握的大小手,突然看向他,“四少爷,你很喜欢吓我耶。”

“吓你?”他的神色奸滑起来,音如薄冰般问道,“如果你是那女子,会如何?”

“我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到我。”坚定又肯定。

他闻言一愣,唇角撇了撇,放开她的手,“绯鹤,一个女子被人凌辱至死,必定是不甘心又怨恨不已的。如果是一个男人,那必定是痛苦不堪,甚至完全失去尊严。我可从来没想过……这种死法。”

“你……”

“无论如何,有人死了,不是吗?若是有机会,我真想问她想选个怎样的死法,她必定不会预料自己会是这种死法。可惜……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声,偏头,“绯鹤,你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

三选一?哇,不要。

她飞快摇头,也不管他是不是看得清楚。

“没想过?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寻死?”瞥见她的头轻轻点动,他敛下眼,恢复成索然无味的声音,“去年三哥成亲,我花了三千七百五十两银子,买下传闻中的走庭兽,就是那传闻中夜间能自行走动的金兽,不过……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

从小到大,她可从来没听过有这种东西。他就为这个原因去……寻死?她难以置信,“四少爷,你不会是……”

“人人都说我很奸诈,我也不是从小就奸诈。在没有傲凤楼之前,我与其他人没区别。从傲凤楼开张的那天起,就只有我诈人、没有人诈我的份。可惜……”

十八岁开始,傲凤楼在他手上只有广进财源,没想到,他引以为傲的才能居然有失眼的一天。当得知走庭兽是黄铜铸造,脑中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就像掉落深渊快着地的一瞬间,一切东西都索然无味起来,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没什么意义了。更索然的是,他居然连续上当——两次。

既然如此,他活着干吗?不如死了算了。

她贴上牢门,轻问:“四少爷,你寻死,只是受了两次骗,和那个四什么酒楼的曹什么没关系?”

“曹什么……”他念了句,明白过来,心头突然生起一股怒气,“你说姓曹的,他?我寻死关他屁事。他仗着他爹在都里是个官,背后腰硬,在庆元当土霸王都不关我的事。曲绯鹤,在你心里,我就为了一个无聊的人去寻死么?”

缩缩肩,她小心赔笑,“四少爷当然……不会啦!”

可他寻死的理由……也很无聊啊。

用力握拳,感到掌心被什么东西刺到,才发现他总是悬在束带后的银算盘还捏在她手中。左手晃了晃,见他看也不看一眼,偷偷捏紧小盘算,她考虑要不要还给他。

他没要,那……是暂不记得,还是……送给她了?

捏紧了些,她决定不主动还他,“四少爷,你若为了这么个无……理由死了,施老爷和其他少爷会难过呀。”

“人总是要死的。”

“可是……可是五少爷为了逗你开心,又弹琴又吟诗……”

“小五是败家子。”

“……”

似觉得自己话无情了点,他不想解释太多,只道:“你想问我们为什么放纵他这么败家?”

“呃……如果可以说的话……”

“这不是秘密。小五儿时被人误伤一掌,差点丢了性命。我们都以为他活不过十二岁,只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他。也许天见可怜,小五的身子在调养中慢慢好起来,但我们宠他已经习惯了,只要在合理范围内,他爱怎么败家,随他去。”提起自家兄弟,他语带轻柔。

墙外,传来狱卒的呛咳声。

他停语片刻,再道:“你一个姑娘家,快点回去歇着,这么晚了别再独自一个跑出来。”

意外的,她乖巧点头,让他有点……不习惯。

皱眉看她,头在点,脚却未动。双手无意识抚上腰坠的算盘,似想到什么,他拿起算盘拨动珍珠,问:“今儿什么日子?”

“四月二十七。”

“四月……二十七……”轻声念着,他在小算盘上先拨上四颗珍珠,再右边一行拨上两颗,然后在最尾处下五上二,拨出一个七。又念了两遍,凝神想了会儿,拨得珍珠交错,才轻笑低语,“呵呵……真是个好日子。我就给他……四两……二贯……七钱……”

“给谁?”他的笑太奸诈,奸诈到心地善良的她也忍不住替他口中的那个“他”打起寒颤。

他不语,偏头看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异亮,那是被称为“奸诈”的良朋在一边鼓吹出的火花。正想再逗逗她,瞧到她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从缝中递给他。

“四少爷,这是我今天捏的摩合罗,你在这儿觉得闷,就盯着这个泥人看看。”

“……”

“不要吗?”

“……绯鹤,早晨我已经盯着你的馒头看了,现在盯这摩合罗干什么?”

她笑出声,“啊,馒头的姿势,你都记下啦?”

“……”

“正好,你再记下这摩合罗的姿势吧。”

“……”

“拿着,这是我从花圃三尺深的地里挖的泥,虽然比不上惠山的泥质好,让你解闷应该可以。改天我捏一个五少爷弹琴的样子给你。”

咳咳咳——墙外狱卒又咳起来,似在梦中被口水呛到。

该死的狱卒,他守夜守到有人进来都没察觉吗?

青筋爆跳,跳跳跳……跳得他五指遽缩,差点将银算盘捏变形,“你想教我武功?”

暗示得这么明显,那他……可有看明白?学到什么没?

“什么都没学到。给我!”闷气斥断她的自语,他接过泥人后冲她挥袖,“你回去。”

“……好!”转向要走,她突然回头,悄声问:“四少爷,你明天要吃馒头吗?”

心头气闷闷不悦,他淡淡看一眼,“怎么,你还能送到这儿来?”

“好哇。”笑脸圆圆,她点头。

月光如纱,在阴湿的地牢中拉出一缕薄弱的微光。

盯着她的笑眉笑眼笑唇,原本闷烦的心情消散许多。勾出自己都不察的笑意,他轻轻颔首,只当是……玩笑。

纤影悄悄消失,他瞪看良久,才慢慢低头,打量手中着了色彩的摩合罗。

又是一个……群魔乱舞的怪姿势!

静静的地牢,墙外狱卒时不时一阵呛咳,估计噩梦做得太多。

牢内,施凤图盯着摩合罗,一夜,未眨眼。

第二日——

天未亮……

“四少爷,吃早点啦!”

带着丝丝笑意,甚至夹着些赖皮的声音突然响起。

惊讶睁开眼,施凤图扫视门边——没人,也没东西。

是做梦吗?

重新闭上眼,碰到身后冷硬的石墙,他低咒一句,默默运气。

每晚临睡前,他会将儿时学的心法运演一遍,这是自家老爹退了一万步又加三万步的妥协。想当初,为了生意疏于武学,爹可是瞪了一个月的眼睛,最后以每晚睡前必练习心法为条件,不再强迫他们练拳。基本上,若有空,兄弟几个也会凑在一起打打拳,调调息,以保证没忘记爹辛苦教授的武学。在爹的眼中,只有大哥的身手最得称赞。

吐纳一阵,意识开始朦胧起来。王八蛋,这牢里真不舒服……

天,开始微微亮……

“四少爷,吃早点啦!”

微弯的眼帘动了动,睁开……

无人。静寂的牢里,狱卒的呼噜声都听不到。

他……必定是肚子饿了才会想到那丫头。牢中的米饭粗粳难咽,菜叶也青黄混杂,看了就败胃口,弄得他现在肚子咕咕直叫。是吧,因为饿了,才会幻听到她的声音。

无意深虑,他再次闭上眼睛。

“四少爷,吃早点了!”

幻听,一定是幻听。那个版版六十四的家伙,他都到牢里来了,她还是阴魂不散。

指尖动了动,触到一个硬中带软的东西。

摩合罗!

不用看,心头立即浮上三个字。随后,脑中飞闪过一些杂乱的人影,姿势怪异,动作不连贯,呆板又僵硬,像……群魔乱舞。对,就是群魔乱舞。他怎么想也无法将那些动作连贯起来,老实说,天天要他记这种东西也很麻烦。

“四少爷,吃早点了!”

幻听……幻听……闭眼将摩合罗摸捏在掌中,他缓缓张开眼,目光在瞟向手掌时,眼角无意扫过牢门,动作倏然僵住。

“四少爷……”

凤眼狠狠眯起,折剑眉凝成一个川字,带着少见的凶意瞪向那张……不该在这个时辰出现的圆圆笑脸。笑眉笑眼笑唇,一如既往地端着托盘,盘上,是一碗肉粥和两块……正常形状的馒头。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气?不,他不是脾气火爆的人,只喜欢偶尔刁难伙计,明褒暗贬地讽刺看不顺眼的人,最多也是和生意对手玩玩奸诈,可……心头突然蹿起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有点闷涨,有点烦乱,也让他有点陌生……和不知所措。

“曲、绯、鹤?”

“是我呀,四少爷,我偷偷溜进来的。”蹲下身,将碗碟塞进牢内。她嘴上不停,“今天袁厨子说要做些吉利的给你吃,这是金桔酱菇馒头,我没捏面人馒头。”

解释馒头形状正常的原因,她抬头冲他一笑,却看到他目光凶狠,狠狠地盯着——馒头?

他盯的是馒头吧,为他送早点,可没想过他会这么凶啊。是不是在牢里关了一夜,心情不好的缘故?没细想,正要再唤他,瞟到他缓缓从墙边站起,不知何时已走到门边,双手负背,盯着地上的早点发呆,神色怪异。以为他责怪她没捏馒头,要再解释,却听他低低吐了句“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要问,他却倏地抬起头,眯眼盯着那张笑脸,凶意敛了些,却也谈不上善意。

“怎么……我脸上有泥巴?”笑着吐舌,她扬了扬眉,俏皮又赖皮。

盯着……头痛地盯着……

盯得她收起笑,让五指无意识地随着他逡巡的眼光爬上脸,暗暗猜测是不是脸上没洗干净。不会呀,在捏摩合罗前,她可都仔细将指缝中的面粉洗干净……呃,不不,是捏面人前都把泥巴洗干净。

凤眼先紧紧蹙着,从头到脚打量她,随即松了松,似估量什么,最后,终于慢慢舒展开。

看着她微带赖皮的小脸,他只觉得心头的怪异感虽仍盘旋不去,却不若刚才那般疾猛。方才,他真怀疑天上是不是劈了一道雷电下来,将地面劈出一道万丈深渊,而很不巧的,他就站在那块地面上,连带的也被劈个正着。

被雷劈的感觉啊……从未有过。就算整倒庆元的三大家酒楼,他也压根没想过有一天雷公会上门。但——

左手负背,右手缓缓按在胸膛上——心跳得有些紊乱,失了……平静。是因为她吗?

她的脸像颗垂挂枝头的小桃儿,总能看到两抹嫣然粉色,笑起来圆圆的,二十一岁的年纪,居然能看到纯真,多数女子如她这般年纪,不是早已许人就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她的眉细而弯,眉尾微显凌乱,眼睛如黑潭般泛着润泽的亮彩。每每见她时,唇角总是勾起的,如樱瓣落水,饱满圆润,然而,从嘴中说出的话却总让他额边突跳。

明明……明明他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啊?

生气,是因为她?因为她曲绯鹤?

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是从哥哥们口中;在酒楼见到她,也只当她是个寻常的可爱姑娘,就连第一次起了戏弄之心抱她,也是被她满口“跌死撞死呛死”给气冲了脑。在家里,谁见了他不是明劝暗劝地希望他放弃寻死的念头,只有她,一口一个“好主意”,好到他咬牙不已。

第二次戏弄她,又是为了什么?恶意地嘲讽她的善心,还是觉得她脸红害羞的样子让他心头不快?就连听了她负气般说出喜欢他,也不过觉得她香软而已,不会有其他了。

何况……两次戏弄她,两次他都没什么好结果,不是撞树就是撞桌腿,完全被她当磨盘了。

她不是喜欢他吗?既然喜欢,当然会想要亲近,偏偏她一边说喜欢,一边指责他“污秽”。真是个矛盾的姑娘,倘若他心中有人,必定会想着亲近那人,搂搂抱抱是绝对常有的……

搂搂抱抱啊……

他微怔,转头看她。

仿若……真有一道雷劈到他了。

凤眼从笑脸滑下,凝在散着香气的肉粥上,再慢慢由鹅黄的裙角攀爬,定定锁住两弯笑眼。

“四少爷……”

“你回去吧!”

“嗯,二少爷昨天说,今天知县大人会开堂再审,你很快就能出来。啊,这碗吃完了就扔在……那儿。”她转头指指墙角,“你绝对不会再来这儿的,袁大厨说这碗也不能要了。”

那个老笨蛋。

他想骂,也敢骂。只要不是爹,他高兴骂谁都可以。看来他是放纵得太厉害了,迟早要刁难刁难那家伙,“那个版版六十四的东西。”紧抿的唇边挤出一句,“说我吗?”

“……我说袁大厨。快走!官牢你最好少来……不,最好不要来。”拂袖负背,盯着她的笑脸,他突地勾起唇,“等等,把这东西也带走。”

啊?她瞪起眼,“四少爷你不想吃早点啊?难道……这是你想到的新鲜寻死法儿,活活饿死?不好,做饿死鬼不如做饱死鬼……”

“你闭嘴!”难得复原的声音夹上隐忍,又多带上一丝咆哮,“这是官牢,待会狱卒看到这儿多了一碗粥一碟馒头,我要怎么解释?”

“……”她低头想了想,就在他以为她无话可说时,却见她左拳拍右掌,非常轻快地道:“就说夜里来了一个路过的……神仙,他知道你是冤枉的,也知道一定能无罪开释,所以特地施法为你降下一顿早点……”

“……”

是可忍,孰不可忍!

负于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再松开时,满手细粉,捏于左手的摩合罗升天成佛,乖乖再世为人。

他说一,没人会说二,至少,没人会当着他的面说二,只有她……只有她能让他额角发痛牙根发痒,只有她,只有她……

“曲、绯、鹤,你走是不走?”

“走啊。”光润的眸子看向他,突地张大,她奇道,“四少爷,才在牢里待了一晚,你的气色就差好多,脸色不好耶,变青……啊,好像变黑了。”

变黑?

那是被雷给劈的!

直到她百般不情不愿地端走早点,那双泛火的凤眸仍绕在牢门上,一直……

四个时辰后——

甫进施宅大厅,施凤图入堂梳洗前,停步回头,万般不死心,“二哥,若知县大人坚持,你真要我脱?”

“如果他们坚持,我不介意看看。”

“……”

拂袖转身,俊颜微微泛红。

下人听着莫名其妙的对话,不知为何。曲绯鹤悄悄躲在门后偷笑,想起在堂上的情境。

幸好幸好,不然她可真要去劫狱了。谁让她八百辈子前被磨光的善心又长了出来,而且,只对施凤图一人。

因为呀,方才在堂上——

施老二笑眯眯走到堂外观审,先以不大的声音对身边的百草生说了句,“尸体指缝中凝有血沫,那凶手或身上或手臂上,必定会留下伤痕。小四最怕痛,受了一点伤就大呼小叫,你们这些天听他鬼叫过吗?”“没有。”百草生摇头,一边的施小五也快乐跳起来。

顺便的,他又遥遥冲坐立难安的知县大人说了句:“不然——我让小四脱了衣服,大家明明白白看一看。”俊脸含笑,却笑得不怀好意。

“二哥……”奇迹地,出堂后不言一字的施凤图,居然红了脸。

众人瞧得明白,施家家中的三位公子,哪个不是容貌俊俏?除了施五公子败家,平日里其他兄弟可没过什么****的传闻,若他们喜欢姑娘家,还怕得不到手吗?犯得着去凌辱一个小姑娘。

知县大人见案子疑点重重,却与施凤图全无关系,立即当堂放人。

闷了一路,回到家中,施凤图终于忍不住开始轻责自家二哥。反倒施老二满脸趣味,逗着自家四弟开心,身后的百草生和白函也偷笑不已。

梳洗后,换了件干净衣物,施凤图来到厅上,施父已没了影,只听到施老二阴沉的声音,带着刺耳官腔,“本爵爷让草生拿着金虎符令去拜访江浙的平章政事大人,告诉他,本爵听说庆元的知县大人这些年办了太多冤案,让他多注意注意,平章政事在达鲁花赤面前明明暗暗地说两句,还怕他不把案子快点定下。无论如何,不是小四做的,他就得放人。尸体四周无出入痕迹,分明就是有人移尸。至于……他能不能查到凶手是谁,那是他的事了。难不成,让本爵去帮他查案。”

施老二讽嘲再起,“所谓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尸体检得好,还怕有人诬陷不成?就算那人想打施家的主意……仗着背后的硬靠山,正好,我这些日子正无聊呢。”

“二哥……”

“好!”一人在施凤图身后拍掌,随他一同走入,正是老三施龙图,“二哥说得好,我近日多印了些《宋提刑洗冤集录》,二哥可要一些送人?”

“不必。你只要记得,别管大都里的事。”施老二俊脸含笑,不复为官的阴沉。他可以允许自家兄弟在任何地方恣意妄为,但别在他眼皮下。

“小弟明白。”施老三点头,对他轻忽的警告不以为意。他们都明白,老二这么做,无非是想保护家人。

“小四,姓曹的去探过你。他在大都的爹,哼,你别动,我还没听过朝上有个姓曹的老官呢。不管是穿什么袍子,他是我的。”施老二阴美的目中转上流光。

敢把心思动在施家头上,他倒要看看,哼,现在朝廷上谁有这个胆。

“可四哥的酒楼受了影响啊,官差封了大半院子,没法子做生意。”

“哦,这你可瞧得仔细呢。”施老二笑脸不变,“小五,我记得本朝律令中,诸民间子弟,不务生业,辄于城市坊镇演唱词话,教习杂戏,聚众淫谑,禁——治之。你……”

“二哥二哥,我没有不务正业,不信你问三哥四哥。对不对,三哥四哥。”施小五见矛头转向他,赶紧讨救兵。

四个哥哥中,大哥是最少对他发火的,四哥是最没危害性的,都是用脚踢;而二哥三哥嘛,是他最不敢惹毛的,三哥发起火来是阴柔之火,二哥发起火是阴冷之火,全都烧得他身子骨发寒。

施凤图看他一眼,“你咳得嗓子痛不痛?”

施小五闻言嬉笑,“……四哥,你听得出来啊?”昨夜买通狱卒,本想陪他喝酒,谁知另有娇客到,嘿嘿……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四哥,你快告诉二哥,我可没不务生业。”

“这样最好。”施老二点头,见他转了一圈后老实坐下喝茶,转头看向四弟,见他犹自沉思,眉角轻轻扬起,“小四,怎么啦?”

施凤图抬头,静过半晌,缓缓道:“二哥,姓曹的以前在庆元虽嚣张,却从未嚣张得这般过分明显。他去年去了一趟大都,回来后就变本加厉,开始明着与我作对。他那个爹之所以把他丢在庆元,怕是免得他这儿子在大都里闹事,丢了他的面子。”

“唔,惹事不好,会丢了他的官位。”施老二眯起眼,眼中又现出阴沉,“你的意思,都里有人放纵那姓曹的?有趣,在朝堂上,我还真没听过有个曹老官儿。”他敛眼想了想,拍掌道,“草生。”

“属下在,大人。”

“三天前都里差人送来的信,写的什么?”

“请大人您回去,那蒙古皇帝找您商议军国政事。”

“好。”他点头。百草生明白,立即退下准备。施老二转头看四弟,“小四,你……还是随我去大都住些日子,散心也好。”别老想着寻死寻活的——这句责怪在心里。

施凤图正想说什么,眼角瞥到门边微露的一截鹅黄纱裙,唇勾玉白,摇头笑道:“不了,二哥,大都的官儿是你的乐趣,傲凤楼可是我的乐趣。被官差一闹,童安这两天也闲够了。明儿个,我得让傲凤楼重新旺起来。”

顺着他的眼神轻瞥,施老二也不强求,“别再让小三发十二道金牌令催我回来。”

“……应该……暂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