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中国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家网特约评论家,以下简称陈):《一双鞋子》写得不错,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请谈一下此文创作过程。
李选楼(新加坡文艺协会秘书、《新加坡文艺报》副编、新加坡热带文艺俱乐部理事、世界华文文学家协会会员,以下简称李):《一双鞋子》里孤独老人在组屋里死亡的事,在人们日夜忙碌,越来越多人选择不婚,年轻一代脱离父母而居的社会中已是渐趋普遍,报章上对这类事也时有报道,我很早就想写一篇同类题材的小说。在几年前的一个傍晚,当我去参加朋友召集的新春晚宴,老人问题成了我们交谈的话题。我还听到一位女同事谈起一位退休不久的单身女子,她怕孤寂,怕遇小偷,担心家里进贼,女同事曾开玩笑地向她建议:在门口放多一双鞋子。没想到这却催促我快速地完成这篇小说。
我先为小说设下主题和结局:我既想抒写现代社会中老年人的孤寂,也想反映社会人情的冷漠。至于结局,除了要出人意料,也必须合情理。由于是微型小说,我不能有复杂的故事和众多的人事关系,因此,我以和主人公佩丽最有直接关系的邻居,我的妻子来观察她的行动,我认为这样的视角,将使故事更具真实性。我仔细观察老人的生活,了解她们的心态,设计了她常与杂物、昆虫为伍,并在暗中自言自语、放傀儡鞋,以及家中偶尔出现男人的细节,推动着情节的发展。为了使故事明快简洁,我选择了叙述的语言,加上适当的议论,以便有时进行批判,明快地点明主题。细节也把结局烘托出来,女主人公门口那双早晨放出夜晚收回的傀儡鞋,是佩丽在孤寂中用以告诉他人,自己家还有个男人,是她增强生活信心的道具。出现家中的男人是佩丽的弟弟,他为姐姐装电话,为冷漠的社会注入一点人情,加强了故事的嫌疑性。
陈:您小说语言很有特色。这种个性化语言的产生,是来自书本知识,还是创作实践?抑或其它方面?
李:我记得读书的时候,来自中国的文学老师常举例讲解个性化的语言:如《三国演义》中张飞在长坂坡“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的叫吼;曹操误杀呂伯奢一家人后“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解说。阿Q的“儿子打老子”;孔乙己“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俄罗斯作家契诃夫《在钉子上》那位小文官斯特鲁奇科夫领着几位饿得发慌的同事到他家去用餐,大家还未进食前:咱们开头先喝一杯伏特加,就点儿鱼下酒……然后再来一杯。诸位,喝完两杯,跟着就上馅饼,要不就吃不痛快了……我那口子馅饼做得挺不错,还有白菜汤……”的交谈语言,都体现了人物的性格、灵魂,增强了作品的魅力。
张飞、曹操、阿Q、孔乙己、文官等形象,到了今天,还深深地刻在我脑海。以后,在我阅读的过程中,对这类语言更加注意。我在欣赏之时,也加强对生活的观察,对人物语言的吸取,并潜移默化地根植在创作实践中。例如在《不同》里,为客人叫捧茶水的咖啡安娣,常挂口的福建方言是“咖啡乌……咖啡乌少大(糖少)……茶……茶丝……踢球(阿华田)……阿花烧(热的菊花茶)……”每个尾音都拉得长长的,高低有致,像是在唱歌,我用这样的叫喊来显示她的教育程度,她的生活,对工作的投入。《奖状》中那位见义勇为的船舵说:“我只是尽了点公民的责任,因了奖状而救人就没意思了”,“你找我喝咖啡我非常欢迎,就是别提奖状。”一个生性豪爽,不计名利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了。就是《说时依旧》里那一段日落的描写,我也是在观看了自己在马尼拉湾拍摄的日落影像之后才下笔,很多人都知道马尼拉湾的日落是世界名景,我是在借鉴。总之我是要使作品中有属于自己喜欢的语言,它更多的是来自创作的实践,将人们生活的语言,融入作品。
陈:您在写小说的同时,也发表了不少评论,并结集出版了文学评论集《荒原上的抗争》。您认为写作与评论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写好评论的关键在哪里?难点何在?
李:评论文章和小说、散文、诗歌、剧本等,虽然都是文学的创作体裁,然而,写作与评论之间,又有着特殊的关系。写作是作者将个人对事物的所遇所见所思,经过提炼,通过小说、散文、诗歌、剧本等体裁表现出来。它体现的是作者的思想感情,因此,是“渗透着理性的感性活动”,本质上是艺术性的。文学评论则是评论者依据作家原本的著作,以客观的角度进行“再创作”。我在《荒原上的抗争》里,评论了李过的散文、杂文和小说;在《战前南来作家小说创作评论》中,以战前具有代表性的17位南来作家的小说为依据,对作品的內容、思想、人物、艺术特征等各方面进行了分析,因此,它是“在感性的体验基础上的理性活动,它在本质上是理性或科学的、实事求是的分析。”
好的文学评论能指出作家作品的优点,提出不足之处,并给好的作家作品一个肯定。它成为其他作家的借鉴,从而创作出更优秀作品,推动文学的发展。
评论的关键是对原著要熟悉。评论家的知识要全面。他们必须时常提高个人的学识修养,依据科学、逻辑性的理论,给作品中肯、客观的分析。评论者在分析作品时,不可以个人与创作者之间的感情为主导,这将使评论文章失却意义。在新加坡,文艺界对文学评论的认识不高,对能指出缺点的评论也不能接受,这都成了评论的困境。
陈:在我看来,目前微型小说还只是在华文作家中流行,英语等语种的人,几乎没有人写。因此,微型小说在世界的普及与提高,还任重道远。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李:我们常在华文微型小说的园林中遨游,没有注意用其他语言创作的微型小说,更没有人做深入的调查,也没有数字显示其他语言创作的多寡。我阅读过法国雨果的《沙葬》、梅里美《西班牙的婚礼》;俄罗斯托尔斯泰《穷苦人》、契诃夫《宽恕》;美国欧亨利《约会》等西方近代名家的作品,这些微型小说的雏形,都很有內容趣味。我知道,近年来在网站和ebook里,也有许多英文的微型小说,例如作家们喜欢以厨师、冒险家的故事,创造自己的布落格。美国Tim Borton的“Oysterboyandothershortstories”,也很有知名度。作品少结聚成册,而以网站为发表的园地,原因除了环保,还有大部分作者都有“作品受欢迎才出书”的观念。不过,这些作品都注入了丰富的想象力,故事倾向于怪诞神奇,创作的考虑优先是读者市场。
中国历史上的各个朝代,都有各自的代表文体。文体的代表性,是经过了创作者多年的经营,民间的支持,政治机构的推动而形成,并留下许多不朽的篇章。微型小说的创作年代不长,它的是否成长,也同样得看社会的需求,以及作者与读者的共同创作;在有人抒写的同时,也需要广大读者的认同和接受。学校开办课程,文学团体设立网站,鼓励交流阅读,主办学术讲座、研讨会、出版微型小说精品,颁发文学奖,鼓励作家抒写富有地方特色的作品,都能提升微型小说的品牌。就如陈勇先生您所进行的“微型小说作家访谈和作品研究”,我认为也是一项值得骄傲的壮举。
微型小说的园林若是获得更多人的开发,成绩将是花繁果硕。
(载中国作家网2011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