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中国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家网特约评论家,以下简称陈):诺贝尔奖评奖规则规定,参评作品很多都必须译成瑞典文。而评委中能把中文翻译成瑞典文的,只有汉学家马悦然一人。因此,有人认为中国不缺好小说,可屡屡无缘诺贝尔奖,是翻译水平差。也有人认为,中国作家的作品写得太饱满。作为翻译家,您认为中国作家未获诺贝尔奖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朱文辉(欧洲华文作协会长,作家,翻译家,以下简称朱):我认为优秀中文作品未能大量外译成瑞典文当然是个重要因素,但也未必是唯一绝对的因素。在文化已经逐步全球化的新世纪里,学习汉语的西方人士愈来愈多,相信在瑞典能掌握中文的汉学家也不应只有马悦然一人。此外,华文作品(这儿又区分为代表《中国的》华文作品和代表《中国以外的》华文作品)也可以透过迂回的方式,先以英文或其它西方语言版本的形式推出,在世界文坛的舞台上取得人们的认同与肯定,再辗转进入瑞典文字,引起诺贝尔奖评审的注意,这仅是策略性的做法。最重要的还是作品本身的内涵引不引得起读者内心的共鸣、能不能感动读者才是问题重点之所在。当然,像诺贝尔奖这种国际大奖,也如同众多的国际大影展一样,竞争激烈,幕后的暗潮汹涌,国际政治的角力较劲以及地缘文化等因素,都是影响一个国家或是某个地区的作品能否获得评委会认同的因子。我们不要感慨“中国不缺好小说,可屡屡无缘诺贝尔奖”(华文作家高行健不也获奖了吗?当然,中国不认为他是代表中国,这事便又得另当别论了)。事实上全球有那么多国家,其中绝大部份国家都没有这个奖的得主。中国应该鼓励作家努力剖析人性、凸显人存在本质、勾勒全人类共相的作品,打破国界与种族的限囿,始能赢得普世的认同。中国不是没有优秀的作家,只是获得诺奖评审关爱眼神青睐的时机未到。依我个人看法,西游记里面唐僧师徒四人的互动关系及心理情结便是极具刻划人类共相的上乘描绘。可惜这部作品不是写于今世……
陈:《那股臭香》将母爱演绎得淋漓尽致,让人难以忘怀。请谈一下此文创作过程。
朱:2008年12月初我应邀出席世界微型小说研究会在上海举行的第七届年会。老实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亲身接触到微型小说这个新文体。回到瑞士之后,便想落实我在年会中所学习的一些理论与这方面各路前辈的创作经验。正巧,2009年10月苏黎世市政府社会局举办一项名为《婆婆妈妈的故事》微型小说征文活动,鼓励居住在瑞士境内有兴趣写作的人,不分男女老幼,自6岁乃至60岁以上都可以自由参加征文,文长规定不得超出3千个德文字母;入选作品40余篇一律不分名次,排定日期敦请广播及演艺专业人士上台朗读给观众们欣赏(须购买门票入场)。我获知这项征文活动后,想尝试创作微型小说的企图心便被唤醒了。紧跟着,我灵感大动,下笔的素材立时便如同喷泉般一涌而出。由于征文的主题与母亲或祖母有关,我过世已近20年慈母的影像便闪现于我眼前。我自然而然地忆起年轻时在台北阳明山念大学时的种种,那些岁月的生活体验便成了我《那股臭香》的下笔材料了。我不愿将过去这段经验写得太过平俗、直述与白描,必需尽可能采用迂回的笔法来处理,以免让人读起来有若新闻报导或纪实小说那般。由于我多年来习于创作比较讲求曲折悬疑的犯罪推理小说,下笔自然便会本性难改,注意铺陈故事的结构技巧。微型小说必需具有文学艺术的特质,这是我坚持的理念。所以,在这篇小说里,先母在菠萝工厂当女工、学做江浙菜、寄卤肉等情节,都是我经历过的生活剪影。若光是记述这些东西,最多只能成为一篇追忆式的散文,还构不成一个微型小说的形体。所以,我添加了主人公暗中抛弃食物,以鱼目混珠的手法欺瞒室友以便满足虚荣心,并虚构了慈母车祸的情节,来作前后对比、衬托出母爱的无所不在。这些,都需要艺术的手法来将文学性给显扬出来。在我创作这篇作品的过程中,以及每次修润、重读每个字句时,都会泫然欲泣。你必需先能感动自己,始有可能感动读者。结果我是征文所有入选作品当中唯一母语非德语的德语作者。
陈:我在对中国香港作家东瑞访谈时提到:“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的中心,在中国。中国微型小说的中心,在大陆。大陆微型小说的中心,在郑州。”作为翻译家,您是否打算将优秀中国微型小说及作品翻译到外国。同时,将优秀外国微型小说及作品翻译到中国?
朱:是的,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而且也曾于1970及1980年代身体力行地实践过。在那些年头里,我翻译了不少篇幅甚短的德文小说作品发表于台北的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及其它报章杂志。目前我因为职业工作的关系,时间被切割得太利害,所以只得暂将这股旺盛的企图心摆在两年之后我退休的生涯中来实践了。当下我每天上下班必需搭火车通勤于苏黎世乡下与首都伯尔尼之间,往返包括中途转换火车在内,各需两个小时;而手头上待赶工的长、短、微小说至少有5个单元之多,自己作品待译的也不少。所以翻译的工程只有留待两年之后再说了。
陈:您的微型犯罪小说很有特色。您写作它的宗旨何在?是否打算深挖下去给读者更多惊喜?
朱:我的长篇侦探推理小说写得需让读者费点脑细胞去参与逻辑推理的解谜过程。写多了这类犯罪文学,觉得自己的身心需要松弛一番。同时,我也喜欢涂鸦一些纯文学性的作品(譬如诗歌),微型小说正好可以满足我在创作推理犯罪小说之余也能在纯文学领域里野游漫步的愿望。但天下写微型小说的作者何其之多!我必需与他人有所区隔,要创作出属于自己风格的作品来。所以,结合犯罪题材,以纯文学的形式来铺陈与展现(有时我会在作品中加入一两首创作的诗歌),或者将纯文学作品的内涵以犯罪悬疑的手法来作呈现,是我在微型小说这条创作道路上迈步挺进的一个大方向。我希望自己笔下的微型小说,篇篇各能以其不同的风貌来与爱护我的读者见面。
(载中国作家网2011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