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南夫人叫住她,在她肩上披了条厚厚的羊毛披肩,关切地说:“外面冷,小心不要感冒了。”
感激地笑笑,夏梓乔走出大门。两年来,最大的改变,就是南夫人的态度,她现在是真心把夏梓乔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疼爱了。
乘计程车来到南瑾晨深恶痛绝的羽绒服品牌店,选了半天,终于选中一件米白色的夹克,其实他人长得帅,皮肤又好,穿什么颜色都很好看,偏偏挑剔得要命,想起偶尔闹别扭的南瑾晨,夏梓乔忍不住又微笑了一下。
过马路的时候,因为头晕,没有看清红绿灯,差点被车撞到。
心脏狂跳了好一会儿,夏梓乔才白着脸继续走,她现在很怕死,很怕再也不能陪着他。
他那么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如果自己不照顾他,他会有多可怜?
最近半年,夏梓乔常常做噩梦,有一次梦到南瑾晨停止了呼吸,那个机器上的波浪线慢慢鸣叫着拉直……
梦中的她并没有因此觉得悲伤,而是毫不犹豫地抓起水果刀,划破了自己的血管……
然后她被痛醒了,发现手腕被自己抠破了,渗出血丝。
夏梓乔知道,她并不害怕南瑾晨的死亡,她只怕自己会比他先死,会不能陪着他……
走进一如既往安静的病房,拿出新买的羽绒夹克给他看,“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臃肿的衣服,不过,冬天还是要穿羽绒服才够保暖,其实你的身材那么好,穿什么都很好看,真不知道你计较什么……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穿它啦,你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哦。”
南瑾晨沉默着。
夏梓乔在床边坐下,给他按摩,“你快起来吧,你总是不吃东西,会越来越瘦的……好吧,我不催你,等你睡够了,自己起来好不好?”
南瑾晨的确瘦了很多,周身肌肤都显出病态的苍白,不过,还没有松弛萎靡得太厉害,两年来,夏梓乔坚持每天给他按摩两次,每次捏着捏着,眼泪就会和着汗水一起落下来,滴在他身上。
那么骄傲的、阳光的、生机勃勃的南瑾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夏梓乔不是怜悯他,而是心疼,疼得仿佛有布满倒刺的荆棘一下下在心脏上扎,血肉模糊。
按摩是累人的活,全套下来,她出了一身的虚汗,又打了一盆温水,给他擦拭身体,用他喜欢的柑橘味沐浴乳,南瑾晨有洁癖,以前无论回家多晚、多累都会坚持洗完澡再睡觉,夏梓乔努力维持着他以前的生活习惯。
做完这一切,她累得腰酸背痛,还是在他脸上抹了泡沫,用刮胡刀仔细给他刮了刮胡子,南瑾晨不喜欢电动剃须刀,总说刮不干净,刮完以后,又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脸,忍不住在他滑腻腻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红着脸低声问:“喜不喜欢?我新买的薄荷味的。”
干干静静的南瑾晨安安静静沉睡着,夏梓乔轻轻叹了口气。
收拾好一切,已经将近中午了。
吃过感冒药总是有渴睡的感觉,旁边有一张空着的病床,是给陪护准备的。不过,夏梓乔很少睡在上面,她不喜欢距离南瑾晨太远,就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轻轻握着他的一只手,小心翼翼避开那些管子,趴在他枕畔, “我困了,在你旁边睡一会儿啊。”
他的手因为常常插着针头,青筋都爆出来,皮肤还有点起皱,夏梓乔摩挲着,重重吸了两下鼻子,轻轻阖上眼睛,“你快起来吧,要不然就会老得很快,那些歌迷影迷都快要把你忘了。”
那么拘谨、不舒服的姿势,夏梓乔居然很快就睡熟了,还睡得很沉,她好久都没睡得这么香。
南夫人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两个人头挨着头,都睡着了。
静静地看着,看着夏梓乔憔悴的、苍白的脸,眼睛忽然有点发涩,她慢慢退了出去,轻轻阖上房门。
夏梓乔梦见小时候生活的孤儿院,因为是教会的孤儿院,每星期都会去教堂做礼拜。她梦见十字架上的耶稣,总是微侧着头,俯视芸芸众生。
她在梦中虔诚地祈祷着,如果你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么,你可否救赎你的羔羊?他的罪让我来受,请你让他醒来,哪怕他永远不能站起来,哪怕他要坐轮椅,但我只要他醒来,可以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可以看到他喜欢的一切……
夏梓乔是被来给南瑾晨复检的医生弄醒的,那时,她刚好梦到教堂里飞翔的白鸽。
她笑着说起自己的梦,“是好兆头呢。”
医生淡淡地说:“我是无神论者,我不相信上帝,”看她一眼,放慢了语气,“不过,我相信奇迹,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夏梓乔看着他布满岁月沧桑的脸,认真地说:“我也相信。”
S市突然来了寒流,气温一夜之间骤降。
南瑾晨就在那场寒流之后,身体状况趋于恶化,夏梓乔已经把每天的按摩增加到四次,他的肌肉还是一点点地萎缩了。
每次做完按摩,夏梓乔都满头大汗,仿佛大病了一场,南夫人劝她,雇个护工吧。
夏梓乔总是笑笑说:“少爷不喜欢别人碰他。”
她抚摸着他形消骨瘦的身子,皮肤依然光洁紧绷,然而又能维持多久呢?
她的泪落在他身上,滚烫滚烫的。
就在那天夜里,南瑾晨发起高烧,医生说,他这样的状况,很糟糕,不过,就算是死亡,恐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夏梓乔彻夜不眠不休地守在病房,用尽了自己所有知道的物理方法帮助他降温。
他极度虚弱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药物的刺激。
凌晨的时候,他终于出汗了,夏梓乔却一头栽倒在旁边的床上,整整昏睡了一天。
春天来临以后,夏梓乔每次回家都会在南家别墅的后山摘一朵花拿过来,插在床头的花瓶里,她对南瑾晨说:“你看,花都开了,你怎么还睡呢?快醒来吧,我今天帮你去看贝斯塔啦,我也采了一大捧野花给它,不过,我觉得,也许它更喜欢肉骨头,你说,下次我们一起买肉骨头给它好不好?”
南瑾晨沉默着。
“他们说要帮我录歌,就是那首——《简简单单地相爱》,这次不是我剽窃你的哦,因为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不出声,就是同意了。”夏梓乔清了清嗓子,“我先唱一遍给你听好不好?”
他静静地躺着。
夏梓乔打起精神,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走到窗前,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哼唱:“我只想和你,简简单单的相爱,追逐两个人的梦想,享受一份完整的生活,也许不完美,却幸福过每一天。我只想和你,简简单单地相爱,不去想未来有多远,不去想道路有多长……”
“梓……乔……”淡淡的嘶哑的声音。
夏梓乔轻轻摇头,又产生错觉了吗?
因为太渴望太想念,她常常会产生错觉,她继续唱:“……只要一起走,不放开彼此的手。我只想和你,简简单单地相爱,共同走过想看的每一处风景,享受每一次日出日落。我只想和你,简简单单地相爱,不管前途是不是有风雨……”
“梓乔。”
还是幻听吗?浑身下意识地开始颤抖,她不敢回头。
轻轻的叹息:“梓乔。”
夏梓乔猛地转过身去,她看着她生命中最耀眼的那颗星,慢慢流出眼泪。
窗外,沉积多日的阴霾正在渐渐散去,露出灿烂的阳光。
南瑾晨非常喜欢吃夏梓乔煮的西红柿打卤面,不过,不喜欢赞美别人的南大少爷是绝对不会说出“喜欢”两个字的。
某一天,熬夜拍MV,回到家的时候,夏梓乔就随口问:“夜宵想吃什么?”
南大少爷勉为其难地考虑了一下,“那就吃西红柿打卤面吧。”
夏梓乔翻了翻冰箱,“没有西红柿了,做炸酱面可不可以?”
南大少爷非常不爽地答应了,结果就是,吃炸酱面的时候,板着脸的表情好像在吃毒药。
睡觉的时候,也没像平时那样变身成八爪章鱼,而是留给夏梓乔一个僵硬的后背。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夏梓乔摸摸自己刚刚鼓起的小肚腩,难道男人升职成爸爸的时候,都会勾出潜藏的孩子性格这句话是真的?
第二天,中午还是抽时间去菜市场买了西红柿、小葱、鲜姜、鸡蛋,回家认认真真做了一盘西红柿打卤面,然后去电视台上班,哦,解释一下,夏梓乔一年前已经被WTV电视台录用,成了那里一档综艺节目的主持人,打着南瑾晨夫人的牌子,捧场的观众还真是不少,也算是事业起步了。
南瑾晨傍晚收工回来,看见餐厅桌子上摆着一盘西红柿打卤面,顿时笑逐颜开,拿起筷子挑了几根……怎么粘粘的……嗅了嗅,味道酸酸的,尝了一口,马上黑了脸,吐出去,很酸,却绝对不是西红柿的酸味。
他开始磨牙,“笨蛋!白痴!现在三十几度的高温,煮好的面都不知道要放冰箱里……”
咒骂了半天,南瑾晨闷闷地看着面前的面,开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夏梓乔一定是牺牲午饭时间回来煮的,也许都没有时间吃饭……
大热天,她还跑了一趟菜市场……
她很怕辣的,因为眼睛有结膜炎,每次切葱都会流眼泪……
想着想着,端到垃圾桶附近的面又被端了回来,再尝一口,味道还是有点怪,让有洁癖的南大少爷吃这种东西,实在很困难,他琢磨了半天,索性倒了半瓶醋进去,又浇了点辣椒油,总算是吃不出什么怪滋味了,他就狼吞虎咽地把整盆面吃了个精光。
半夜里,肚子痛得厉害,连着跑了七八次卫生间,腿软得要扶着墙才能走路。
夏梓乔一边爬起来给他找止泻药,一边嘀咕:“你吃什么了?是不是片场的盒饭不干净?”
南瑾晨翻着白眼,直哼哼,就是不肯说自己吃了老婆的爱心面。
南瑾晨和夏梓乔,跟正常恋爱结婚的夫妻不一样,所以,所谓的几见钟情、热恋、火花、告白……之类的,他们好像都没经历过。
虽然生活得很幸福,不过,人类总是永不满足、喜欢自寻烦恼的动物。
所以,某一天,夏梓乔跟南瑾晨抱怨:“你从来没跟我说过那三个字……”
“哪三个字?”南瑾晨明显地装糊涂。
“就是那三个字,别的恋人都会说的。”
“我们又不是恋人。”
“夫妻也会说的。”夏梓乔嘟嘴,她现在已经敢跟南瑾晨撒娇发脾气了,因为……母凭子贵的你明白?
南夫人不止一次地告诫儿子:“怀孕的女人不能生气,要不然会影响到胎儿。”
考虑到国家未来栋梁、南家下一代的茁壮成长问题,南瑾晨只能不停地割地赔款、屈辱求和,叹气,“你想听,我现在就说。”
“你现在说,一点诚意都没有!”夏梓乔翻身农奴做主人,还摆谱。
“那你想怎么样?”南瑾晨暗暗磨牙,心里琢磨着,等我儿子出来的,看我怎么怎么报仇雪恨……
“你这个档期结束,正好我也有个长假,我们去北京吧。”夏梓乔兴奋起来。
果然怀孕中的女人偶尔是会荷尔蒙失调的……
“去北京干什么?”
“我要你在长城上对我说那三个字。”
你以为你是现代版孟姜女哪?
南瑾晨顿时满脸黑线。
“你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反正我知道你本来也不喜欢我,当年……”提起血泪史的当年,某准妈咪就做贫下中农控诉状,泪眼婆娑。
南瑾晨头大如斗地听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忍熬不住,举手投降,“好,长城就长城。”
半个月后,南瑾晨在外景地现场,满头大汗地给老婆打电话,“梓乔,我真的去不了了!临时出了状况,有好些个镜头需要重拍!”
“呜……我就知道你是存心的,人家已经在北京了,你知道人家是路痴……”看来升职后会勾出自身孩子性格的远不止爸爸。
南瑾晨放下电话,咬了半天牙,终于跑去找导演,“我要请两天假!”
导演当然拒绝。
“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请!”南瑾晨梗着脖子,第一次在工作中逃跑,直奔机场,到了祖国的首都心脏,天空也不比S市蓝啊,先给难伺候的老婆打电话,“你在哪儿呢?”
“我在跟朋友逛街。”
南瑾晨愣了愣,“你在北京还有朋友?”
“不是啊,我在S市,”嘴里好像还在嚼着羊肉串之类的东东,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传过来,“我发现一家很不错的新疆烧烤,等你拍戏回来,我们一起来吃,好不好?”
南瑾晨脸上顷刻间阴云密布,“你三个小时前不是说你在北京?”
某心虚的女士呵呵傻笑,“我……我跟你开玩笑呢。”
“开玩笑?!”南瑾晨怒发冲冠,泣血嚎叫,如果现在是十五月夜,也许会变身成狼人也说不定,“我现在在北京!”
旁边卖香烟的小贩吓得往边上挪了挪,这丫的表情那么凶,好像要杀人。
这是北京,被国际友人看到凶案现场,可是很给中国安定繁荣持续稳步发展迈向未来……的光辉形象抹黑的。
果然不愧是北京的小贩,政府工作报告内容张口就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