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空间生产与文化表征——空间转向视阈中的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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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活场域性与身体在场性的统一

作为人类生产实践的场所,空间总是以具体感性的方式呈现在人的面前,因此具体感性的空间存在也就是不脱离特定的地域、地方、地点和场所的空间存在。传统的几何学空间研究将人悬置于空间之外,使空间从特定的地域、地方、地点和场所中脱域而出,空间因此成为一个被掏空的抽象形式。从此意义上,我们大致可以把传统形而上学的理性化空间研究史描述为空间去场域化的历史。空间去场域化就是把空间(space)从特定的地点和场所(place)中分离或脱离的过程,即空间的去场域化。20世纪以来,随着形而上学的终结,这种抽象的空间研究逐渐式微,人们越来越注重空间的经验性描述,强调空间的地方性或场域性,显现出反对空间去场域化倾向。反对空间去场域化的努力,致力于克服space(空间)与place(场域)的分离,恢复空间的地点性和场域性。一旦抛却抽象空洞的空间形式,具体而特定的空间形态就会以地域、地方、地点和场所的方式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因此,所谓置身于空间之中,即意味着置身于某个具体特定的空间场域之中。

应该明确的是,空间场所不是某种外在于人的生活的环境围场,不是某种简单地环绕于人类周围的坚硬的实体,它不仅是我们置身于其中并行动于其中的场域,同时也是我们行动的结果,即实践生产创造的产物。因此,恢复空间的生活场域性并不意味着将空间还原为具体的物质存在场所,其内在动因乃在于探究空间建构的社会文化意义。美国人文地理学家段义孚强调地点或地方感对于地理空间研究的重要意义,他说:“地点……比位置这个词所包含的意义更加丰富:它是一个独特的实体,一个‘特别的整体’,它有历史和意义。地点使人们的经验和抱负具体化。它是一个应该从赋予地点以意义的人的角度来加以理解和澄清的现实。”。日常生活构筑起空间的地平线,地方、地域、场所都是人们居住、生活和劳作的行为场域。因此,空间的地方场域化指向空间生活意义的建构,只有通过空间的地方场域性,才能透视空间的社会文化意义,揭示空间的日常生活意义。

从几何学空间到生活空间的还原,从纯粹空间到场域空间的还原,并不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它最后终将回落到一个基本的原点,终将聚焦于一个原初的焦点,这个原点或焦点就是人——从事生产实践活动的主体。因为,生活空间的回归如果缺失人这一主体,其意义与价值便无所归依。通常情况下,绘测空间需要从一个零点坐标开始,零点坐标建立起空间的原点或焦点,透过零点坐标我们获得观察空间的立足点。但是,在抽象的几何空间中,所有设定的原点或焦点都是静止固定的,而在日常生活中,所有的原点或焦点都应该发端于活动于其中的人。“数学空间的显著特性是它的同质性。在数学空间中,任何一点或任何一个方向并不比别的一点或别的一个方向更为优越;通过简单的变换,一个人能把每一个点转换为坐标零点,能把每一个方向转换成坐标轴。在生活空间中,这些规则是无效的。在生活空间中,既有依赖于生活着的人的在空间中的地位的独特的坐标零点,也有着与人体联结着的独特的坐标轴系统。……生活空间必须适合于感知它的并在其中活动着的人。这种空间应当依靠以人体为基础的方向结构来考察它的上和下,前和后,左和右。”在生活空间中,人才是空间坐标的零点或原点。空间原点的自然位置,只有以人的身体位置为起始点才可能建立起来。人是空间的原点,人在空间中所处的位置,构成空间的身位性或在场性。正是身体的在场性构成空间的原点或焦点,以人为坐标零点的空间才是我们生活其中的、活生生的社会生活空间。身体构成空间的原点,它激活了空间的社会意蕴,使空间意义的生成得以可能。因此,身体的空间性或空间的身体性问题便成为回归生活空间的题内应有之义。

较早关注身体与空间问题的是法国著名现象学家梅洛庞蒂,他在《知觉现象学》一书中提出“作为原初时空的身体”的问题,将身体作为“我们在世界中的定位”,进而提出“身体的空间性”概念。为了克服身心二元对立的传统思维模式,梅洛庞蒂运用现象学还原的方法探寻意识发生的原初状态,建立起独具特色的身体现象学。身体是所有意向性活动的原发之地,基本的意向性扎根于有血有肉的身体之中。正如离开感知的思维是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一样,离开身体的感知和思维同样也是无法想象和无法理解的。没有肉身的思想何以可能?如果没有身体存在,就不可能谈论人对世界的感知或思维。梅洛庞蒂认为,身体的空间性是一个存在论视阈下的命题,“不应该说我们的身体是在空间里,也不应该说我们的身体是在时间里。我们的身体寓于空间和时间中”现象学哲学和实践论哲学反对形而上学的抽象悬想,试图将哲学理论反思,回归到日常生活世界或日常生活实践的地平面。在面向生活世界的空间转向中,现象学哲学和实践论哲学几乎同时发现了身体与空间的内在关系。这一发现表明,离开身体的空间和离开空间的身体是难以想象的。离开身体的空间是游离于生活之外的形而上学空间,空间因此成为空洞而抽象的虚空,成为客观中立的容器;同样,离开空间的身体是抽象的大写的精神符号化的主体,身体只能成为脱离环境而孤立存在的主体。割裂了身体与空间的内在关联,社会生活视界中的意义与价值便也就成为游荡于空间之外的某种理念。

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一书中也特别强调身体与空间的内在关联,他认为“空间总是被身体所占有”身体是空间的原点,是空间生产的开端,同时也是空间生产的终点和目的。从此意义上,可以说身体是空间生产的秘密所在,同时,身体也是空间转向的秘密之所在。在此,当代文化思潮中的空间转向与身体转向汇合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