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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简单生活

夏语冰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四天后就又站在了夏城的土地上。

从传送带上取下托运的皮箱,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落地窗外。夏城还是这样冷冷的,湿寒的布满了水汽颗粒的空气,很快就充斥了整个胸腔,她竟然有些怀念这种感觉。明知道不会有人来接机,她还是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懒懒地抬手拦下一辆的士。

当然不会回去夏家。

夏语冰在城南下车,那里离“家”并不算近,但有一条集贸长街。她打算逛着回去。沿途买了一束鲜花,一包话梅,一瓶空气清新剂,一袋肉类和蔬菜,还选了几个陶瓷的杯碟,因为五颜六色的很可爱。街道尽头有一个担着两只大笼子的小贩,一个装豚鼠,一个装兔子,见她停步表现出兴趣,小贩殷勤地打开笼子抓出一只来悬空晃荡,“瞧,吃得饱饱,活蹦乱跳的。”

她忍俊不禁,那只豚鼠的表情好像桐倔犟起来的样子,“多少钱一只?”

“二十块。不过小姐,一只不觉得孤单吗?养一对吧!”

夏语冰略一思忖也就同意了,“好啊,不过得让我来挑。”

小贩看着她拣出的两只笑了,“那两只都是公的!”

“正合我意。”付完钱接过笼子才察觉到自己买得实在是太多了。所幸离家已经不远,走两步休息一会儿也只需几分钟就可抵达。

本来还在愁烦怎样腾出一只手来拿钥匙开门,爬上最后一层楼,意外发现拿钥匙是多此一举。门开着,里面传出说话声,这一幕让她反复核对了一番门牌号才确定地走进去。

里面有三个人,其中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妇,正在和一个中年男子激烈地争论着。对方看到她也是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了几秒钟,中年男子开口:“小姐,你找谁?”

“我是这里的屋主,谁让你们进来的?”

“屋主?您别开玩笑了!”男子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这处房产去年起就登记在我们中介公司名下等待出售了!”

夏语冰立即反应过来这是生父去世之后母亲的一系列动作之一,沉默了片刻,她把手上和腋下夹的东西一样样放下,走到柜子前取了花瓶,冷冷瞥过来一眼,“没这回事,谁在你们那里登记的,告诉她取消。现在立刻滚出我的房子。”

“这太可笑了,我们有齐全的手续!”男子这句话既是对夏语冰也是对那夫妇俩所说。

夏语冰拿了盛满水的花瓶返回,一边撕开包装纸一边朝那夫妇笑一笑,“我爸爸前不久就是在这里去世的,如果你们不觉得有味儿大可于此安居乐业。”话一出口对方就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用不着说什么客套话,直接拂袖而去。

中年男子惊得都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词了,“见你的鬼!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唇舌才找到一摊客人?这鬼地方除了交通便利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夏语冰扭头看他一眼,嘴角含笑,抱起花瓶顺便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在中介人的背影中将花束摆在玄关的杂物柜上,整个客厅顿时多了几分俏丽的生机。

离开的时间不长,所以用不着大扫除,不过以后若要长居此处,还是稍微改变一下某些家具摆放的位置才好。整理停当,泡了一杯茶拿在手中时她忽然想起刚买的一对儿宠物,赶紧过去打开笼子,“嘿,桐花好吗?有没被黑纁纁欺负?”两只动物各自盘踞一角,互不相干的架势,夏语冰忽然发现白红褐色那只是豚鼠,另一只纯黑的却是兔子,不知道这只兔子是怎么混到豚鼠堆儿里去的,也不知道刚才自己怎么没注意到这点……恐怕只能解释为天意了。

“Well,寒假快乐……但愿没人打扰我们三个。”

柳影岚是一个星期之后来的。当时夏语冰正给黑纁纁洗澡,桐花洗完了刚好爬到门后面,钥匙插进门锁转动的声音就传进来,吓着了它。夏语冰慢条斯理地把两只小家伙都放进窝里才去开门,为了对付中介人员她第二天就换了门锁,原来的钥匙不再打得开。

“你怎么回来了?”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真正看到女儿时柳影岚依然吃惊了一下,“秘书告诉我时我还不相信,你现在不是应该和桐在一起?”

“我是和它在一起啊。”夏语冰把豚鼠兔子窝搬到屋内有太阳晒着的地方,“还多了一只黑纁纁呢。”

“是不是和桐发生了什么事?”柳影岚提着PRADA黑红色小皮包,打量了一下沙发,虽然收拾得很整洁但她还是没有坐下去的意思,只是把包随便靠在了扶手上,“你这头头发是怎么回事?”

夏语冰摸了摸深红色的卷发,有些得意,“不好看?前两天刚去烫的,原本我想染成鲜红色,不过发型师说要漂白会损伤发质,所以放弃了。”

“鲜红色?”柳影岚露出无所适从的神情,“我看你是头脑坏了!”

“我本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阳光里的桐花和黑纁纁露出舒服的表情,眯着眼睛翻身晒肚皮,“我从来就不喜欢穿套装,戴质地优良样式古板的铂金项链,常年不变的中跟鞋,直发,整齐的刘海,说话永远充满敬语不带脏字。”

“学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哪怕大学生。我千方百计给你创造这样的生活环境都是为了谁?”

柳影岚拿出咖啡红色的金属雪茄盒抽了一支CIGAR,甜腻的樱桃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你现在可以这样跟我说话没关系,等你有了孩子,你会愿意让她在满地鸡屎鱼鳞的菜市场长大?每天还没睡醒就听见隔壁邻居打孩子的动静,连做梦都是为了五毛钱大动干戈的讨价还价声?!”

夏语冰拨了一下黑纁纁的竖起来的左边耳朵,唇边漾起懒洋洋的笑,“房子是爸爸留给我的,你至多只有一半使用权,要卖还轮不上你做主。”

柳影岚顿了一下,找不到烟灰缸掐烟头,于是在桌子上摁灭,反正那对她来说是一件废品,“房子我会让秘书暂时撤销出售,你喜欢待就待着吧,只是除夕要记得回家来过。”

母亲走后夏语冰又和桐花黑纁纁玩了一会儿,直到太阳渐沉西山。桌上放着那盒BORKUMRIFF雪茄,每一支独立包装,但是不用拆开也会飘出樱桃巧克力味道。为了防止女士弄坏唇膏,特别设计了木雕烟嘴,那烟嘴也是甜甜的,香气浓郁,仿佛这不是慢性鸦片,而是棒棒糖一根。

她拿了一支,因为找不到打火机,不得已拧开煤气炉凑过去点着火,浅浅吸了一口,闻起来是樱桃巧克力,入口则是清新的薄荷味道,根本不必担心留下口气,和这间屋子男主人生前偏好的那种八块钱一包的过滤嘴有着天壤之别。真是用心良苦生财有道的烟草公司,如此会讨好女性。夏语冰望着缩短了一点点的细长雪茄摇摇头,连同母亲留下的那根还印着香奈尔唇膏的残烟一起丢进垃圾桶。

准备晚饭,和桐花黑纁纁一起吃,读一本书,关灯睡觉,一夜无梦,清晨七点准时醒来。

日复一日,平静无波,如果不是父亲夏荒海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她怕是早忘了春节的来临。

夏家是不会允许豚鼠兔子进门的,可是把它们寄养出去,她不放心。

再说她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托付。宠物店?

还是算了吧,桐花已经够自闭了,再被猫狗的吠叫轰一阵会吓破它胆。

放下电话后只花了几分钟思考这个问题,夏语冰就得出结论:放全夏家人的鸽子。那幢房子里已经没有桐,名副其实成了一座空城,连经过的价值也失去了!

即使孤单一人,度过的春节也不少了,何况今次还有黑纁纁和桐花在家里做伴。

就算在人前多么圆滑世故也好,夏语冰清楚知道自己深植于骨子里的安静个性。给她一张太师椅,一本哪怕《孙子兵法》或者《菜根谭》这样的书,她都可以愉快度过一整天。

那张从储藏室里拉出来的足可以媲美文物的摇椅,收拾干净后除了旧些并无坏掉迹象,那些斑驳的地方只要铺上毯子就看不大出来了。第一次抱着两只宠物睡上去时那波动险些把桐花吓死,毛发倒竖地四下爬窜,黑纁纁倒是很安稳,也不知道是在享受还是干脆吓傻了,四个爪子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仿佛生了根似的。

晚饭后她把椅子拖到堆满了零食和一大壶奶茶的矮几旁边,抱着两个活宝安逸地躺在上面晃荡,念《四书五经》给它们听:“天命之为性,率性之为道,修道之为教。”刚读到这里,黑纁纁就反应过激地把屁股一翘,“噗”地拉了一堆粪便。

“Ohshit!”夏语冰的表情好像被打了一耳光,“不喜欢《中庸》?以你们的年纪来说是深了点。”刚起身要去洗毯子,突然发现那堆粪便稀稀的,黑纁纁该不会拉肚子了?

记得以前谁说过小动物一旦拉稀差不多离死翘翘就不远了,夏语冰慌了三秒钟的神,这方面她是零经验。一边回忆到底给它吃了什么不洁食物一边找药,拿着止泻胶囊时又开始思考“人的药物可以给宠物吃吗”这一问题。

算了,去找兽医。

迅速上网查询市区所有口碑不错的正规大型宠物医院,最近的一家在三个街区外。夏语冰毫不迟疑地穿大衣,她刚和两只活宝建立起感情,不想这么快就失去一只。

一切还算顺利。除夕夜,什么地方都冷冷清清的,连24小时便利超市都关店了。偌大的三层楼的宠物医院只有一楼拐角那间屋子亮着灯,两边的观察室里什么动物都有,猫,狗,鸟,乌龟,蜥蜴,金甲虫,只是没有半个人影。一个年轻的小护士问明了病因,跑到柜子那里拿了片药递给她,“回去碾成粉末,分十份儿,装在滴眼药水的那种小瓶子里兑水喂。”就把夏语冰打发了。

“要是不好呢?”

“不好再来吧!”

跟她生气也没用,再走出来时马路上空空荡荡,连车都叫不到了,“我不会这么衰吧!”从这里走回家要走到半夜。

手机响了,估计是母亲催她。晚饭时间早就过了,难道去吃剩菜吗?就算剩下鱼翅给她也不如回家泡方便面。

手机持续地响,但她空不出手来接,也乐得伪装失踪人口。这种时候依然可以搭的恐怕只有公车,看过站牌她庆幸只需要转一趟就可以。

捱过14站路,重新站在楼下时,夏语冰看到一辆绝对不该在这种住宅区里出现的汽车。

她苦笑一下,“拜托,不要害得我连自己的家也待不了好不好。”最好趁他们不注意偷偷上楼——可是难道不开灯,黑漆抹乌过一宿?正在迟疑手机又响,“Danmit!”这下无所遁形了。车门打开,夏语冰只好转过身去。

“我的小姐,总算等到您了,这么大冷的天。”老管家扶着车门开口。

夏语冰笑,“大过年的不回家在这里等我做什么。好啦,看在你大老远来找我的分上——是上去坐坐再走,还是直接打道回府?”言下之意绝不随行。

这时车里一个声音轻轻说:“连我也不想见吗?”

夏语冰一怔,再定睛看过去,老管家矮身下去,从车里扶了一个人出来。

“我亲自来,也不能把你请回去吗?”

接过有些烫手的热奶茶,夏疏桐无法克制地表现出对这屋子的兴趣,“回来以后你就一直待在这里?”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治到一半突然回来?”

“春节。”夏疏桐简明扼要,“爷爷不会让我单独在国外过。”

“喔。”她怎么老是忘掉这对千家万户来说极为重要的节日呢?

“你呢?”

“不想回去。”直截了当地回答,同时把意欲爬出窝的桐花揪回来。喂完了桐,该喂黑纁纁了,不过可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夏语冰细细碾碎药片,当奶粉一样冲了,一手拿眼药水瓶,一手抱过兔子,“乖啊,乖乖喝药。”

夏疏桐拧着脸看不下去,“那是什么……东西?”

“桐花是豚鼠,黑纁纁是兔子。”

夏疏桐憋不住咳嗽两声,“你就不能换个名字?”

“我起名字也是看对象的。”

夏语冰忍俊不禁,“你看桐花多像你。啊我想起来了,黑纁纁一定是在桌子上溜达时捡起我掉的薯片碎渣吃了才会拉肚,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以为她要爆什么惊人发现的夏疏桐险些给奶茶呛到。

夏语冰注意力被咳嗽声吸引过去,“回去吧,这屋子里没有暖气,待久了会感冒。”

“我是呛到。何况你不也健健康康地住了一些日子。”

“怎能把我和你那多愁多病的身相提并论。”严肃地说完这句话,夏语冰“扑哧”笑出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大过年,快点回去放烟花,大家都在等你。”

夏疏桐没有生气也没有听从,“我不回去。”

“管家还等在楼下的车里呢。”

“我打电话叫他自己回去。”他神情固执起来,“总之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他越认真,夏语冰往往就越觉得好笑,“我说桐啊,独处不等于孤单,这点你在国外待了几个月还没察觉到?”

“挑在大年除夕夜,独处?”

“何必在时间上做文章。”她笑道,“你心血来潮起来,立刻跑到万里之外去独处,几时管过我的感受?”这话说得重了点,但她没有收回的意思。

夏疏桐听出来,神色一黯。

“你以后是不是都会用这个理由,再也不回去夏家了?”他说,“是不是我想要独立这一点,让你觉得受到了侮辱?你表面不说出来,其实一直都有在意,是不是?”

“没有,桐。”夏语冰依旧很心平气和,“我始终认为你说得对,因为我的存在,你失去了太多美好的事物。”她顿了顿,“回来之后我仔细想了一下,我们都一样。因为太关注你,我也错过了一些本该好好享受的经历。”

“……是他吗?”过了一会,疏桐轻轻问。

她没有回答是或者不,这可能是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呢。

“快回去吧。”片刻的沉默,终于用这样一句温柔的嘱咐来告一段落。夏语冰起身,单手抱着黑纁纁拉开门,这一次她没有亲手推着他的轮椅将他送到楼下。

这一次,夏疏桐觉得她微微笑着的侧面是那么的遥远而陌生。

“我知道了……那个,头发很好看。”他语气干涩地说。

夏语冰笑了,伸出手本能地想揉一揉他的头发,却在半空顿住,改为再见的手势。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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