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百炼钢,绕指缠
新年第一天,夏城举办了一个附带晚宴的慈善拍卖会,主办方自然是当地第一望族。
“喜庆时节,团圆之际也请不要忘记做善事。”这是夏荒海致词的第一句话。
与会者无不是上流名门,更重要的是他们愿意掏出口袋里的支票换取一个善名。为了带起全场气氛,柳影岚在丈夫致词完毕后就率先起身,将事务所营业以来十分之一的收益额放入了水晶盒。
在彬彬有礼的掌声中回到客席,萧贵宇压低声音说:“刚才房俊游和一对中年夫妇一起入场,估计是尔朱家的男女主人,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柳影岚略一思索,点头,“好,你和他是同窗,你去吧,自己拿捏分寸。”
萧贵宇站起来,绕过五排客座席,叫了一个端着香槟的侍者跟在身后。
房俊游正饶有兴致地向蒙着红绒布的展台张望,看到昔日旧交过来,哈哈一笑,“老同学可是来查请帖的?那玩意我没有,不过大家都是做善事,行个方便通融一下吧!”
萧贵宇笑道:“哪里话,我是来开后门的,坐得这么偏要怎么喊价,还请移步贵宾席。”
房俊游乐呵呵说:“还是你够意思!”转身对那中年夫妇做了个手势,二人随之起身,房俊游说,“介绍一下,老同学你也知道我是做管家的,这两位便是先生和太太。先生酷爱收藏,常年旅居国外,这次过来团聚,听说有隆重的拍卖会就起了兴趣。”
萧贵宇半转身,侍者不失时机地递上香槟,彼此一番客套寒暄。
“对了,怎么不见令郎和令嫒?”
“小姑娘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可能正在休息室里参观吧。”尔朱灏脸上带着谦和礼貌的淡笑,“小哥儿对这种场合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搭我们的顺风车到门口就自己闲晃走了。”
这位父亲在人前对自己子女的称呼也真独特。
几人换了位子坐下来后,第一件展品的拍卖已经结束,轮到第二件了。这是一面古镜,在业界相当有名,起价二十万。萧贵宇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尔朱灏,却见他面带浅笑,毫无喊价的意思。有两所博物馆的收藏家不可能没有鉴赏眼光,也许只是兴趣不在此。
然而接下来几件名品都没能得到尔朱灏的青睐,萧贵宇侧过脸来笑道:“请问尔朱先生对这些拍品有什么见解呢?”
“都是价值连城。”
“价值连城却入不了您的法眼,还是遗憾了些啊。”
“不急嘛。”尔朱灏依然淡笑着悠慢开口。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八音盒,本该躺着芭蕾舞演员的格子里面安放着一把匕首。
老管家见了,开口说:“桐少爷,舍不得,就留下吧。”
父亲夏炎方留给他的东西不少,不过夏疏桐最钟爱这一件。记不清是几岁的时候,他心血来潮问夏语冰:“为什么说‘情比金坚’,金子难道很坚固吗?发明这句话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了青铜,为什么不说‘情比铜坚’?”
夏语冰说:“所谓‘坚’,乃是指的价值,而不是硬度。”
“那怎么不说钻石,又坚又名贵!”
夏语冰哈哈笑道:“因为那个时候没有钻石嘛!现在的确有人发明了情如钻石恒久不灭的说法了啊,桐你不看电视广告的吗?”
这倒也是,夏疏桐只觉索然无味。
自那以后他开始对电视节目有了些兴趣,某次和夏语冰一起看国家地理频道,哪一期不记得了,是介绍撒安思钢的。那是世界上迄今为止最为坚硬的金属,为古代撒安思人发明,勇士佩戴这种钢材锻造的匕首,削铁如泥,所向披靡,为心爱的国家和情人浴血而战,解说员遗憾地说:“可惜的是,这种冶炼技术已经失传,虽然时光飞逝,科技迅猛发展,却再也无法提炼出此等强度的钢材了。”
这个解说员话音刚落,夏语冰就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说:“看来不必情比金坚,也不必钻石永流传了,最好用撒安思钢来打造婚戒,即使血枯肉朽,戒指还牢牢地套在一截白骨上,多浪漫。”
夏疏桐啼笑皆非,“那是冶炼出来用作杀敌的哎!你真浪费!”
“我是俗气巴拉的女人嘛,当然会往爱情的方面考虑。”这种话在夏语冰说来自然得很,一点不觉得杀风景。
夏疏桐拿起匕首横贯眼前,钢材上映出混浊的倒影。
当时并没有发现,所谓的将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缠,就是这个意思吧?
再度深深看一眼,他把匕首放到铺着红色天鹅绒的托盘里,语气平静地说:“不了,我说过要捐出去的。”
老管家摇一摇头,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端着托盘出去了。
拍卖师拿起木槌,看了一眼托盘上的物品,笑着说:“诸位,这件拍品是由夏家最年幼的夏疏桐少爷捐出来的,小小年纪也很有善心,大家是不是应该给点掌声呢?这把撒安思匕首,除了是夏疏桐少爷收藏的爱物,也曾经深得其父夏炎方先生钟情。”
一个声音打断他:“各位不好意思,这匕首我买了。”
众目睽睽,拍卖师也很窘然,他连底价都还没报出。
开口的任嘉年与夏常翁交情甚为过硬,方才送这件拍品去拍卖台之前老管家便过来与他耳语了一下,得知孙子要捐出心爱的收藏,夏常翁立即通过电话委托好友不论价格如何,务必替自己拍下这把匕首。
“那个,”拍卖师尴尬笑着擦了擦汗,“底价七万,各位有加价的吗?没有的话就由任老先生拔得头筹了。”
一把匕首而已,何况又有人志在必得,谁会傻到跟夏城的第二号望族硬碰硬?
大家聪明地缄默不语,一片安静。
这时有人懒洋洋举手,“五十万。”
萧贵宇察觉到声音来自身畔,回头去看,尔朱灏屈臂搭在椅背上,嘴角一抹漫不经心的轻淡笑意。似乎喊价的是他,又不是他。
坐在任柏舟左边的尔朱静忍不住偷偷问:“这东西有这么名贵吗?”
“那个……”拍卖师汗了,一下子提这么多,摆明是蓄意飙价,最后一件拍品了啊,麻烦你让我安安稳稳结束拍卖会然后回家过新年好不好?“这位先生出价五十万,任……”
任嘉年想转身去看,不过转到一半打消了念头,向着拍卖台笃定地开口:“六十万。”
“一百万。”
这次萧贵宇目光锁住了尔朱灏,可以确定是他在竞拍。不过,真是气定神闲的表情啊,他到底看中这把匕首哪一点?
大家都有点无所适从地面面相觑,包括任嘉年以及夏家的老管家都很想知道,这程咬金是谁啊?来干什么的?
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她,尔朱纁不知道该上去打招呼,还是视若无睹地安静走开。
不过在他脑海斗争得出结论前,夏语冰已经举起手笑盈盈地开口:“早啊,纁。”
“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天前就回来咯。”
尔朱纁双脚生根一样站在台阶下没动,夏语冰观察几秒,还是自己走了过来。
“你也……”他指了指拍卖会的会场大门。
夏语冰点点头,然后笑笑地问:“你呢?”
“全家在里面。”
“爸爸也过来了吗?”想起那个清癯却很有精神,表情眼神都带着莫名魅力的男人,夏语冰朝里面努努嘴,“为什么不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进去,而不是刚出来?”
夏语冰忍俊不禁,“我看见你有一会了。”
尔朱纁一下子哑口无言,只好转移话题:“不错的发型啊……跟,衣服很配。”
“是吗,把我妈妈吓一跳呢,还叫我来参加之前务必染回黑色,不过我忘记了,好不容易想起来时又睡过头。”
才有鬼!她那种规律的生活作息,而且做事但求万无一失的缜密,会有忘记和睡过头这种理由?除非夏家的仆人全部比她睡得还死。
“虽然我觉得现在的造型也不错,不过参加这种场合有些夸张,都没人提醒你的吗?”
她没有明确答复,笑着问:“你说呢?”停一下又说,“我要进去了,你呢?”
尔朱纁随口说:“一起……”忽然顿住,扭头看过来,“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夏语冰笑了。
两个人从侧门进到会场,刚刚习惯里面的场景就听见了异于寻常的飙价声。
居然已经涨到了五百万的天价。现场有东西值这个数吗?
看清楚拍品和喊价的两个人后夏语冰顿时嘴角抽了抽,一把攥住正要找位子的尔朱纁,“帮我个忙,行吗?”
尔朱纁转身,神情古怪,“你要那把匕首?可是我没有五百万哎!Oh,又涨了!这把不止了!”
夏语冰不理会他的玩笑,“去拜托你爸爸不要竞拍了,行吗?”
“凭什么?”
“那匕首是桐的东西,他为什么捐出来拍卖我是不知道,不过在这之前他可是宝贝得很。”
尔朱纁耸耸肩,刚走出去却突然一怔,“慢着!你怎么知道喊价的那个是我爸?”
在任元嘉以六百三十万获得撒安思钢匕首拥有权后,拍卖会在一片匪夷所思的高潮中落下帷幕,接下来则是纯粹为了交流和放松身心的新年晚宴。
尔朱纁毫不掩饰地对父亲的做法表示不满,“你干吗拍那种玩意儿,收藏一堆破烂还不够啊?”
“那是好东西啊。”尔朱灏说这话的时候还望了任嘉年的方向一眼,虽然有遗憾不过并不至于影响他的兴致,“我小时候就很迷恋古兵器的说。”
“那也不至于花掉五百万吧!”
“实际的价格当然不值那么多,不过就当作善事了,可惜。”
傅孔嘉惋惜的却是另一回事,“小纁喜欢的女孩子不是这家小姐吗,怎么始终都没有看到人?”
夫妇俩此行的目的竟然都没达到。
提到夏语冰,尔朱纁立刻掉转话题,火力全开,“爸!你以前是不是见过她?为什么她会认识你?”“认识我?”尔朱灏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终于有一样比撒安思匕首更吸引他的事物了,“你妈妈提过的那个你一看到她就立即陷入单恋的完美的女孩子,认识我?”
本想单刀直入问出个所以然的尔朱纁听到那些形容词,不得不转向傅孔嘉,“妈!”
“你妹妹说的啊!”
傅孔嘉立刻撇得一干二净。
“她叫什么?”
尔朱灏终于想起来打听名字了。
仅仅隔了一堵墙的另一个房间里,老管家告诉了夏疏桐拍卖的结果。
“六百三十万的高价呢,是全场卖出的价格最高的拍品。”
“谁买的?”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还是恭喜桐少爷。”
“一把匕首值六百多万?”虽然拥有它数年来,夏疏桐从来没有估量过它的市场价值,但想来也不可能卖出此等天价。
“看来那位先生很热衷于慈善事业啊。”老管家说。
“管家伯伯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那可是熟人啊。”有人替他回答了,“买主是任嘉年,爷爷的旧交,他孙子任柏舟你也见过的。”
光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夏疏桐意外之余又有一丝欣意,欣喜之余却又不愿意表露出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管家伯伯,请问我是不是可以跟桐单独待会?”
安静的小房间里,夏疏桐沉默了好久才得以轻描淡写地吐出独处后的第一句话:“还以为你不想再看见我呢。”
“胡说,你是我弟弟。”夏疏桐还来不及抬起头去看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一只手就在他头顶上一通乱揉,“昨天我话说重了,今天专程来道歉的。”
明明顶着一头乱发,夏疏桐的心里却突然舒坦起来,“你不生我气了?”
“本来有,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我自找的。总不能生自己的气啊,我可是讲道理的人。”
几次三番,每每如是,夏疏桐早就习惯她这个腔调了。
“对了,为什么要捐匕首出去,你不是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我还是觉得匕首的作用应该是砍切而不是欣赏,与其收藏一把能看不能用的,还不如买截西瓜刀。”
夏语冰呵呵笑道:“是吗,这种领悟从你嘴里说出来,我还真有点无所适从啊。”
一听就知道不信。夏疏桐嗫嚅一阵,哽着声音抬起头,“说真话不许笑我!”
“我什么时候不笑,哦不,什么时候笑过你?”
“我本来……想把它做成婚戒,不过后来想想,明明是把匕首,婚戒还是用钻石铂金的比较正常。”静了几秒,夏语冰“噗”地笑出来,“把匕首做成婚戒?这个点子不错啊,该不会一开始你收藏它的目的就在于此?”
“你又讽刺我!”
“实在是你太惊世骇俗,Shock到我了!”
夏语冰笑完了,开始正经状思考,“百炼钢,绕指缠?想法很浪漫呢,不过付诸实践的技术难度有多高就不知道了。你说得对,还是铂金钻戒比较现实,换成是我,也会选四克拉重的大钻石。”
……一看到她的神情,夏疏桐就知道她早把许多年前看国家地理频道时说过的话忘干净了。
不过,已经不重要,也不必再想起。
“你什么时候回家?”
“哪个家?”
“明知故问!”
“好啦,”夏语冰收敛笑意,算是今天第一次认真跟他讲话,“我喜欢现在住的地方,所以会一直待在那边。你若喜欢,等腿好了,随时过来。喏,钥匙拿着,我只配了一把哦,所以不要弄丢。”
掌心凉了一下,夏疏桐低头看去,一把银色的小钥匙,泛着很温润的光泽,不像它本身的温度那样冰冷。
这一次她说的是“随时过来”。
虽然走出了她那个世界,却有了一把钥匙。普普通通,在手里几乎没有分量,但是……
好柔和。
这也是一种能够温柔绕指的钢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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