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曼陀罗(上)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自从认识了任柏舟,尔朱静就把诗经里这段抄下来贴在窗棂上,每次打电话(不管是不是同任柏舟)和发呆时视线就很自然地望着它。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这意境真好!”
尽管起居不在一起,可是除了上课外,兄妹俩还是基本上形影不离,尔朱静的话题少不了绕着任柏舟转,每当这时候,尔朱纁就会一声不吭地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你不帮我把关吗?还哥哥勒!”
沉默有时候反而比叽里呱啦更能令人火气飙升,尔朱静把杯子往桌上一跺,发出好大一声响。
“你喜欢那小子?”
“废话。怎么,听口气你看他不顺眼?人家没惹过你呢,那天我撞掉他东西你也不帮忙拣,甩手站在旁边从头看到尾!”
说起那天的事尔朱静就有气,没等她自报家门,纁就拉着她,连句“对不起先走了”都没说,扬长而去。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让人光是看就不想相处下去。”
尔朱纁悠然地说,翻过一页教科书,他读的破专业竟然刚学几堂课就要考试。
“任柏舟哪里不好啦?”
“不想研究他的优缺点。”
“你——”尔朱静气结,“我帮你追语学姐,花了多少心思,你就这么报答我?”
“那也要看对象。”尔朱纁又翻过一页,他记东西能力超群,特别是这种条条框框的法律,边背还能边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地跟妹妹辩论:“任柏舟可不是个单纯的家伙呀。”
“你说过,夏语冰也不单纯。”
“嗯,他们两个都不简单。”这句话写下来,光看字面似乎是纁今天自谈话以来唯一同意尔朱静的回答,但口气就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怎么语学姐的‘不单纯’就比任柏舟要来得讨人喜欢么?”
“说不好。”尔朱纁盯着笔记露出了一点笑容,“有人喜欢同世故圆滑的人来往,比如我,有人级别太低所以只能跟头脑同样简单的人相处。”
“你就是说我头脑简单啦,死猪头!”
“事实嘛。”翻页声愈加显出答话人的漫不经心,“所以对普通人来讲,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没有办法,为了保护自己不吃亏,只能对那些太过精明的人敬而远之。”
尔朱静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这空当纁又翻了好几页。
“你的意思是任柏舟这种人太难把握,我靠近他会吃亏?”
“然也。”
纁将那页折了一下做记号,然后伸懒腰,“中场休息,吃点什么?”
“不用了,我喝柚蜜冰沙。”
“嗯。”
纁从柜台回来时,尔朱静好像想通了一点什么,抓紧时间提问:“如果我靠他不太近,就不会吃亏了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我不做他女友,大家保持距离,先从普通朋友做起呢?”
“你就那么想跟他来往?”
“又不会死!”
“那好吧。”这回尔朱纁很果断地答应了,“不过要是苗头不对我就——”
“你又来了!”尔朱静气急败坏地将纁的手压下去,“你妹这次遇到的,是我一、见、倾、心的男人,你别又像对待那些登徒子一样,一棍子打得人家进医院,好不好?好不好嘛!”
尔朱纁被她摇晃得罩衫都扯离了肩头,“就是一见倾心才麻烦,你这种头盖骨下面只有小脑的……”
话没说完便看见任柏舟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尔朱纁挑起眉斜了一眼身旁挥着手的妹妹,心下明白三分。
“只有小脑的罗莉妹,知道啦。”尔朱静起身,坐到纁身旁,把位子让给任柏舟,“给我起这么长的外号,难怪除了你没人会记得。”
“噢……”尔朱纁开始收拾桌上为数不多的东西,“我要复习……”
“以你的智商,少来!”尔朱静在他站起来时一把勾住他的臂弯,“我打电话把语学姐也叫来吧,好不好?”
“你最好别!”
“嫌我电灯泡?我才不稀罕啦!”
尔朱静边说边朝任柏舟递了个眼色。她的思维非常简单,兄妹俩都有喜欢的人,那么聚会时叫上各自的另一半有什么不对?相信世人都会觉得很正常。
任柏舟接收了那个眼神,波澜不惊地笑了笑,“噢,如果她有时间的话,何乐不为。”
尔朱纁却皱起眉,看这架势他早已知道兄妹俩同夏语冰的关系,相信静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给他塞了不少八卦,估计连换剧本的事都没藏着。
“那我们等你,拜拜。”
挂了电话,尔朱静朝老哥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似乎在说:“像你一样迟钝,人家早跑了!”
“对了,柏舟也是三年级,同语学姐熟吗?”
等待的时间里,尔朱静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两个高年级学长身上去。
“都是商务管理,我们同系。”
“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虽说见面的次数很多,但似乎各有各的交际圈。”
“啊,对的,你在学生会里面。”
尔朱静点点头,又问:“学生会很枯燥吧?”
“怎么说呢,只能讲很适合我这样的人待。”
“对不起,我没觉得你是个枯燥的人……”
一个满脸窘然,另一个却还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看在除了尔朱纁以外的旁人眼里,相当有趣。
夏语冰比他们估计的时间来得还要早,大概是在这附近办着什么事。站到他们所在的桌子边时,手里已经拿着从柜台那里买来的柠檬茶。
尔朱静连忙起身,坐到任柏舟旁边去,这倒不是识相不识相的问题,而是条件反射:人一来,她就想移位子。
夏语冰挨着尔朱纁落座,视线和笑眯眯的任柏舟擦了一下,“你终于要对学妹下毒手了。”
开玩笑的一句话掷过去,任柏舟边笑边哎唷一声:“别挖苦我了。”
“你们果然认识呐。”尔朱静说,“看起来,还挺熟的。”
夏语冰顺势朝左边一瞥,“你没有买饮料吗?”
“正打算去。”
“我让你。”
夏语冰打算让坐在靠窗位置的尔朱纁出去,但后者却很理所当然地伸手按了一支吸管,插进她那杯柠檬茶里,“既然你已经买了。”
意思是坐享其成。
夏语冰笑了笑,并没说什么,但是任柏舟有注意到,她此后再没动过那杯茶。
每个月的月底,学生都会获得一次返家的机会,大约两三天时间。
学校当然会依照惯例安排巴士,但也有不少学生是家里派车来接送。
那次随意的四人聚会上,任柏舟就有问尔朱静这个问题,月底是家里派车来接,还是坐巴士回城?
尔朱静的回答是还没有定下来。
于是任柏舟提议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坐他家的车回去,静当然求之不得,但是在老哥一记白眼的敲击下,再高涨的热情也要消一消。
“纁也一起吗?”
“我坐巴士就好。”
尔朱纁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代表他不打算干涉尔朱静回去的方式。
“语学姐呢?”
夏语冰抿唇笑笑,“我也坐巴士。”
“噢,那可以把劝他的话都省起来了!”尔朱静了解地对任柏舟点点头,“而我就麻烦你了,学长。”
半个星期转瞬即逝,到了月底,尔朱静按照约定的那样,收拾好简单的行礼后,在宿舍里等任柏舟的电话。
那天从下午开始,学校里就陆续驶进各种汽车,看来超过半数的学生都打算坐自家的车离开,较之这种景象,停车场的几辆巴士显得分外空旷。
因为是夏秋交替的一个月,天气逐渐转寒,尔朱纁虽然不喜欢带行李,也不得不将夏天的T恤等物打包回家。伯乐的校园巴士一律按照最豪华的标准订做,就连行李架等细枝末节都采用了花纹美丽的镂空图案,但因为几乎没有乘客,尔朱纁懒得将提包放上去,就摆在旁边的座位上作罢。
“巴士跟私家车有什么不同呢?何况还宽敞得多。”
“这话我爱听,说得一点不错。”
司机是个四十开外的大叔,长得颇似一位到了中年才开始发迹的电影明星,“哪怕只有一个学生坐巴士,我们也得跑这趟,伯乐光是汽油钱和司机的薪水就要倒贴不少,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开销都能从学费里赚回来。”
但是对伯乐的学生来说,坐巴士大概是比较穷酸的回家方式吧。
停车场逐渐空旷,所有的车都出发后,大约又过了半个钟头左右,夏语冰才上了这辆巴士,那个司机似乎专门在等她似的,人一出现,便踩下油门。
美丽的风景被抛在身后,两个乘客并没有坐在一起,而是各选了靠窗的位子。看来人少也有人少的坏处,至少,失去了并肩的理由。
再戴上Ipot听听音乐,连交谈也省了。
八个小时的车程,到市区已是深夜,难怪大家愿意坐私家车,虽然巴士也会将他们送至家门口,但要按照远近顺序来,等待绕路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进入市区后马路上已经连一个人都看不见,路灯孤单地亮着。夏语冰摘下左耳耳机,朝尔朱纁笑一下,“大叔,先送他回去吧。”
“也好。”
“你家很远吗?”尔朱纁早就没有在听音乐,专注地望着窗外,听到这句话,调过头来问。
“与其说是远,不如说是不方便。”夏语冰笑了下,“晚安,三天后、不,应该说是两天后再见了。”
“也许要不了两天。”尔朱纁拎起提包,在下车前,弯腰凑近靠在椅背上的夏语冰说。
“大叔,回学校时也可以坐巴士吗?”
“可以啊。”
“那么两天后,早上八点,麻烦你到这里绕一趟。”
“后天八点嘛,知道了。”司机用饶舌R&B的节奏回答道。
气门拉拢,巴士缓缓启动,消失在夜色里。
“四小姐要马上回家吗?还是……”
只剩唯一的乘客后,司机朗声问道,乘客应声伸了个懒腰。
“唉,这次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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