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来得很急,说下就下,防备起来很难。顾长卫的《孔雀》里,就有这样的一幕。一家人在和煤,摊下了一堆的蜂窝煤,结果一场雨下来,急吼吼的,连铺一张塑料布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这里不是这样,不仅很少有那种急吼吼的雨,而且要下一场让人感到酣畅淋漓的雨来,也是很难的。不过,即便是这样,在和煤饼子之前,大家也总是要先看好天气,掐算好日子。一般情况下,多是在夏天,天高云淡,风和日丽,也的确是劳动的好日子。
一旦认真定下来了,家里缺少劳动力的,还要琢磨找几个帮忙的来。那时帮忙的人,便多是自己的亲朋好友,而且要有体力。我们家的房子前,恰有一片空地,天凉的时候,就有一堆堆的煤末,被一层薄薄的黄土覆盖着,远远看去,像一个个坟茔,颇有一丝儿寒气。不过到劳动的时节里,这里就不同了,就有了热火朝天的气象。因为空地大,逢到好天气的时候,还会有几家子人在那里和煤饼子。大家笑声朗朗,汗流浃背,甚至会出现你追我赶大干快上的热烈气氛。
我在家里是老小,一般这样的重体力活儿,是不会摊到我头上的。我哥哥的狐朋狗友多,一拉就是一伙伙,个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干起活来像打仗。所以,我们家的煤饼子是不用发愁的。发愁的是和完煤饼子以后的事。以后的事就是吃饭。我哥哥说了,咋能不请人家吃哩,咋能不请人家喝哩。我妈说当然。但是“当然”之后她就开始发愁。吃无非是多添几碗米,喝也可以去打酒,主要是割肉。说到割肉,我妈就告诉我们,说又要和煤饼子了。我们就知道,又要有一段没有肉的日子了。
那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哥哥的狐朋狗友,还是那几个老面孔。呼噜哗啦地脱下外衣,随便往哪里一挂,又呼噜哗啦地把煤堆摊开,挖出一个坑来,一桶桶地往里面倒水。然后,锹一立,点一支烟吸上,说洇一洇。看到我拿着一只塑料桶出来,就说,打酒呀?我不置可否,一脸的不高兴。他们不睬我,丢了烟,就开始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这时候,从我家里就飘过来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来,更鼓舞了他们的干劲。
一个上午,那片空地上,便黑压压地爬了一层煤饼子。我妈把手搭在前额上,遮住日头,看那片黑压压的煤饼子,仿佛看到了炉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剩下的日子里,就是我和我妈的事了。比如把煤饼子翻起来,相互依靠着,让阳光更进一步地渗透它们。等到干透了,干结实了,再把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用塑料布覆盖好,或者干脆抹一层泥巴,等天凉的时候燃烧。那时候,日子就可以因为煤饼子的燃烧,而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