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这里所说的掌勺师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掌勺师傅。他与我们通指的那种掌勺师傅不同,因为大食堂里是不需要那种掌勺师傅的,一米见宽的大铁锅,区区勺子能管什么用?
所以,勺子不是在大铁锅里显威风的,它的用武之地,是在食堂打菜的时候。
最早吃大锅饭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自己端着盆抱着碗,跟着哥哥姐姐排队,然后狼吞虎咽,还没有吃出什么好歹来,肚子就已经圆鼓鼓了。没有想到的是,在以后的岁月里,大锅饭竟然成为自己一个甩都甩不掉的影子。先是干临时工,托了爸爸的门路,进了一个学校的大食堂里。大师傅说,先练刀。于是搬过来一麻袋土豆,呼啦一下倒在案板上,切!便切得晕头转向,切得指关节上起了茧子。大师傅又上,红白案都要练。于是又扛过来一袋面粉,吱地一声撕开,倒在案板上,然后用劲地抖已经空了的面袋子,白茫茫雾蒙蒙里冲我喊,和!
后来,看我对掌勺的师傅感兴趣,他就说,你干不来,那是眼色活儿。时间长了方知,那果真是眼色活儿,也的确是我干不来的。比如,掌勺师傅就知道谁是领导,谁是特殊群众,谁又是一般群众,然后依此来把握自己打菜的勺子。他的基本动作是:先把勺子伸进菜盆里,然后提起来,再根据窗前的不同对象,采取不同的行为,最终把那份菜盛进你的饭盒。窗前的对象总是发生变化的。所谓眼色活儿,也就表现在这个变化上。遇到领导,他的动作就会一气呵成,不停顿,不掂量,毫不犹豫。也就是说,他能够一勺子挖进去,然后满满当当地扣到领导的饭盒里。领导于是就笑眯眯,心领神会的样子。对待特殊群众和一般群众,他的区别集中在一个“抖”字上。是轻轻一抖,似抖非抖,还是旗帜鲜明,非抖不可,是特殊群众还是一般群众,便能够一目了然。他这样做之所以没有引起非议,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什么是一份菜?平平一勺子是一份,满满一勺子是一份,尖尖一勺子也是一份。
当然,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什么平平、满满、尖尖,都是无关痛痒的。但是后来,当我也成为“排队族”的时候,竟然在另外一个单位也发现了这样的一位掌勺师傅。我的“队友”告诉我,吃好吃歹他都无所谓,就怕掌勺师傅的抖。他说掌勺师傅的勺子一抖,自己的心也会跟着抖起来。我自以为是,给他讲了抖的学问。他恍然,自嘲地说,活该自己是一般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