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寂寞开无主
梅园从来是湖都最大的花园,不论春夏秋冬都是花团锦簇。古雅的凉亭,依花而建的小楼从来都是达官贵人醉生梦死的地方,与贫困挣扎的人们却都把这里当成一生的奢望。
而梅园最富盛名的,就是冬日的梅花。
秀致庭园里,繁枝开散。放绽的花朵有丰有纤,细弱得惹人怜爱,却也坚强得叫人惊艳,怎能不使人眼花缭乱。
安安随着年迈的仆人在小路上缓缓前行,小楼旁一株歪斜的老树却开出与满院粉白相异的浅浅朱红,盛开的膜瓣,匀美的花色轻轻扩散着,细致而雅然地渲晕着身围,不由得让人痴了。
“三姑娘,您怎么不走了?我家少爷还在等着呢。”领路的老仆担心地问着。
“催什么,我家姑娘走累了歇会儿不成吗?”身后的红云撑着桃红如旭日一轮的竹骨绢绸伞,不客气地回话。
“成、成、只是……”苍老的面孔卑躬屈膝地带着恳求。
“没事,我只是看这梅花开得真好。”不自觉地走到梅树下,树很低,手探出绢绸伞下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
小楼上,轩辕司九一身笔挺的军服站在窗前,缓缓把玩着手中的银质打火机。俊美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眉宇间平滑得看不出一丝心绪。光影在他周遭创造出一个仿佛被切割开的独特空间,异样的张力正不断扩散着,产生了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强烈疏离感。
“怎么了?天下都是你的了,还不开心?”
柔软的音线在耳边响起,带着优雅的芬芳,不会太浓郁也不会太清淡,没有任何一点缺陷,让对香味极度挑剔的他也挑不出丝毫缺陷。
完全熟悉他的品味。只是,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不需要回首。
一如往常,薄唇微微扬起,隐然的讥讽出现在威凛的细长眼眸中。一阵自然的沉默后,淡然的目光缓缓移向身旁的顾欢欢。
“是吗?”
没有诧异,那清冽的声调,只是单纯的冷漠。
欢欢不甘心地看着轩辕司九的脸上一片淡漠。
总是这样,总是被漠视的自己。从第一次见面,他便这样对自己若即若离。而自己爱他,像发了疯似的爱着这个男人。
是的,欢欢承认自己是愚蠢的。他对她偶尔温柔的时候,她幸福得仿佛快要融化了一般。可他那漠不在乎的表情,她也不断看见,每每如此的时刻,她都冷得快要死掉了。忽冷忽热,却始终无法捕捉到他的心。
轩辕司九看着欢欢失神,却没有想太多,依旧转头看向窗外。
然后,看见了那把由远及进的桃红绢绸伞。
他眯起眼,看着一轮绯色停在了楼前古龄的梅树旁。然后,便探出来荧白如玉的手,纤细的指似乎正发出一圈淡淡的晕光,那么的洁雅,那么的无瑕,显现一股令人望之出神的美。
于是,手中的火机蓄意地落了下去。
火机正落在那手上,惊呼一声,伞歪向一旁,伞下的女子抬起头来,那清冽的眼轻轻对上轩辕司九的。
瞬间,惊讶得张得溜圆,散发出一股极其纯净的气质。梅迎风招展摇动,一时之间,人与花各种风情止不尽,皆有一番妩媚韵味。
男人微微地笑了,眼帘轻敛之际极冷的笑意在唇边轻轻漾开。
女子却垂眸,持着伞匆匆远去。
顾欢欢倚在一旁,艳光四射的眼中已有了一丝丝幽怨,这幽怨好像蜘蛛盘丝,却勒不住男子的心。
“安安!”等在凉亭里的林焕生穿着一套裁剪得十分讲究的西装,在西装背心的口袋中,还露出了一截金表链来,看见安安,急忙迎了上前,两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艳,“你来了。”
斗篷下安安穿的是鹅黄的短袄,下面是深黑的长裙,一色的颜色没有绣纹,十分娇嫣欲滴的样子。
“路上的景致太美了,所以耽搁了些,没让你等急吧?”安安在林焕生的身边坐下后,回眸一笑,林焕生只觉得安安发如蜿蜒流水掬着一抹的栗色,映衬她的脸庞如白色冰晶般近乎透明,黑色眼眸里明媚流转,不禁心跳怦然。
“没关系,本来前院的景致更漂亮些,可惜让人包下了。”林焕生示意老仆退下,亲自为安安斟上了一杯热茶。
“这里也很漂亮啊。”
两人正好说着,一个军人走了进来,行了个笔直的军礼。
“林少爷。”
“啊,严绍。”林焕生并未起身,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严绍。
“九少在前面的小楼赏梅,有一株梅花开得很特别,听闻林少您也在这,就请您过去一起。”
“这……”林焕生心下虽纳闷,但也不好当即应下,犹豫地看了顾安安一眼,神情有些为难。
安安见他神情一转,就已起了身。并没有说什么,一副极为乖巧的模样。
“那……有劳严副官带路了。”
上了小楼,七八个一身戎装的侍卫守在门外。
严绍敲了敲门,大声道:“九少,客人到了。”这才推开了门,安安跟在林焕生身后走了进去。
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的糕点,顾欢欢正拿着青花酒壶为轩辕司九斟着酒,见他们进来只是顿了顿,便垂下眼若无其事地继续。
轩辕司九并未起身,只是笑着抬了抬手说了声:“焕生,坐。”
“讨扰九少了,不知您在这,不然早就过来拜会了。”林焕生毕竟是世家子弟,此时已不若在安安面前的羞涩木讷,得体应对着有些尴尬的场面,“二小姐也在这,许久不见,您更漂亮了。”
紧挨着轩辕司九的顾欢欢扯着唇角笑了一下,笑得虽粲然如花却难掩落寞。
安安刚刚解了斗篷落座,轩辕司九斜靠在嵌花杨木的椅背上,手指不经意地抚着细白瓷的酒杯口,眼光犀利如剑的射了过来,带着野兽捕食的光芒。
“焕生,好福气,带着这样的美人,真是人比花娇,只是不知是赏花还是赏人啊。”
这话不是没有侮辱性的,林焕生愣了愣才连忙开口道:“这是顾家的三小姐——安安,九少还没见过吧?安安,这位是九少。”
“九少。”安安微微颔首,盈盈一笑间波光流转悠然,完全是一副初次相见的样子。
“我们今早刚刚见过的,安安是吗?”
漫不经心地握住欢欢把玩着桌巾流苏的手,欢欢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却没敢挣开,抬眼媚如细丝地笑了笑,娆娆开口:“是啊,小妹,你不会这么快就没了记性吧?”
“记性这么不好,确实应该罚上一杯。”说着,轩辕司九已然起了身来到安安身侧,众人连忙也起了身,却见轩辕司九拿过青花瓷的酒壶,满满地斟了一盅酒。
呼吸间安安似乎还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烟草的味道,而他的目光却比那味道更加的肆无忌惮。
“九少客气了。”安安接过酒杯,刚想退后,轩辕司九的手已早一步抓住了她的腕,顺着那力道安安不自觉反倒向前倾了一步,瞬间他们的身躯紧密无间地靠在了一起。
“淤青了。”深沉低哑带着无所顾忌的调笑。
安安低头看去,白皙手背上真的被砸出了大片的淤青,好似白瓷上描坏了的青花,那般的刺目。
轩辕司九看着,冷冽的瞳中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光芒,微微扯起嘴角。
“刚刚伤了你,晚上我作东向你赔罪怎么样?”
安安一愣,一抹动人的微笑极为熟练地出现在匀抹脂红的唇上,吹气如兰的呼吸叫人不自禁地陶醉其中。
“不好劳烦九少,而且我晚上已经约了人了。”
笑容是极动人的,弯下的眉梢,撩魅似的眼角,蚀刻人心的绝美容姿。但,只有安安自己知道,只不过是强作欢颜。
从小就被教导怎样地笑,这种教导已经深入骨髓,所以再怎么想哭依然得笑……极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记得那时是把老师请到家里来,巨大的水银镜子,屋内的光线很暗,映在其中的影像便也是沉沉的。头顶着装满水的瓷瓶,保持优雅的姿势,保持着灿烂如花的笑容,走着,不停地走着……常常是腿脚都已然不灵便,衣服被汗打得黏黏的燥热得难受,即使每一步都迈得艰难无比,却还是得认真地走着,因为只要有一个恍惚,花瓶便会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总是喜欢系着包头的老师,手里长长的戒尺就毫不留情地落下,打在身上针刺般的痛,最后却慢慢地变得麻麻的,失去了感觉。
“真是不巧。”轩辕司九薄薄的唇向上挑起,手却更加地施力,即使刻意隐藏起那股压迫感,煞气还是隐隐浮上了眼梢。
顾安安没有办法推拒,只看着他。
他们离得那般的近,近到轩辕司九看得清楚,缀在她唇角上近乎梦幻的美丽笑意,而她的鬓角却是一滴滴留下的汗……
轩辕司九闻到股淡淡的香气,隐约的冷香,是从她的呼吸间流泻出来的。清清的,冷冷的,仿佛具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一般,轻轻挑弄着隐藏身体深处的丝弦。
“不过我认为,即使推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吗?”说着拉过安安的指,酒杯就着唇一饮而下,轩辕司九轻轻地笑,带着淡色的阳光的影子,近乎鬼魅。
安安的眼眸惊讶地大睁,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轩辕司九好玩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维持的笑颜,但眼中戒备畏惧的神色已是显露非常。
然后安安冷漠地垂着眼帘,目光落在了手里的酒杯上。阳光下,白釉的杯身发出色泽柔和的光晕,那透明液体在杯底不住荡漾,看来起伏不定。
“九少这么抓着我,叫我可怎么喝?”
轩辕司九仔细地看着安安,仿佛想从其上找出什么。然后他冰凉的指尖开始缓缓移动,从手腕开始,沿着指骨慢慢而下,润突的腕骨,修长的手指,似乎是感觉不出恶意的单纯嬉耍,异常地温柔。但那触感寒透肌肤仿佛蛇般的,让安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终于他放开了她,安安连忙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缓缓地饮尽杯中的酒,却止不住小腿的颤抖。
安安一言不发,室内越发鸦雀无声,静到连角落处暖炉的燃烧声都清晰可闻。
室外的风,似无止歇地,那不停撩动的卷帘,一阖一开,瞬间的空隙里,可以窥见那庭园里四散的飞雪。
轩辕司九依旧是站在安安的身前,看着她,手里摇着的酒杯,若无其事地道:“怎么不说话,还是你喜欢静,这里是不是太吵了?我在东面有座宅子,梅花开得也是正好,也很幽静,不知三小姐肯不肯赏光。”
说着,轩辕司九重新迫近了安安,淡淡的冰冷的气息一下子压迫着她。安安只觉得他们离得那样的近,她和他的呼吸似乎已经搅到了一处,轩辕司九的目光沾染到了她的脸上、发际、衣间,像针一样。
安安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终是退无可退,身体靠在墙上,背后有黏黏稠稠的汗抵在没有温度的墙壁,那样细腻的凉、像丝一样轻微地透过背、透过血、透过肉,传进来体内。
安安急促地呼吸着,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轩辕司九轻轻敛动的眸底,一抹淡淡的笑意正扩散着。
即使久经风尘,但一抹羞涩的红晕还是忍不住浮上了脸颊,连耳根子都忍不住发热起来。
轩辕司九望着那双怒光闪动的瞳眸,近乎着迷的。
喜欢那样的表情。
虽愤恨但强撑笑意,且隐藏着的畏惧……
无法抵抗,安安只能用力地咬住微颤的嘴唇。轩辕司九的怀中散发着烟草的若有若无的味道,还有一种冷极了的气息,那是只属于他的味道。
头有些沉,眼有些花,轩辕司九慢慢地贴近她的耳畔,低沉的声音若枕边细语:“来吧,我们回去吧。”
安安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般,转身抬着头,注视着轩辕司九的脸。她竭力地想要哀求些什么,可是安安只看见他结着冰的眼,以及自己映出的身影,那样的渺小而惨白。
轩辕司九伸出手去沿着安安的眉梢、眼角、耳鬓慢慢地下滑,手一点一点地触摸,一丝一丝地呵护着揽住了安安的肩膀,安安就把额角抵在他胸前。轩辕司九觉得安安颤抖得厉害,连牙齿都发出格格的声响,于是便笑,手轻轻拍在安安的背上,像是哄孩子一般柔声问道:“怎么,你怕什么,你怕我吗?”
但轩辕司九乌黑的眼中却是带着野兽捕食的光芒,彻骨的寒冷像一张大网将安安严严实实地裹住,冷到极至无法呼吸,连神志也不是很清晰了。安安无神地睁着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是一片朦胧的灰暗,只觉得轩辕司九手下使着力,不容她挣扎地揽着她向外走去。
“九少!”
幽怨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安安惶然回首,顾欢欢已然站了起来,狼狈而难堪地看着轩辕司九。
可还没等安安张口说些什么,轩辕司九眼光犀利如剑地射了过去,顾欢欢交握在胸前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半晌才勉强露出一个仿佛要哭出来的笑意。
那样的笑意,在安安的记忆中,还是小的时候是常常见到的,自己的身体不好,总是发烧,然后卧病在床上。那时自己胆子小,怕黑怕独自一人,于是就和欢欢合睡在那张极大的铜床上,欢欢整夜守着自己。发烧烧得连手掌都是滚烫的,欢欢就从妈妈的梳妆台里偷出来汉时的白玉佩,给自己捏着,舒解那火烫。扁扁的白玉佩上雕刻着飞凤的凹凸图案,自己嫌硌手总是丢开。欢欢便抓住自己的手,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处,心便踏实下来,觉得有了靠得住的东西,可是有时还是会烧得神志几近昏迷,呢喃撒娇似的叫着“二姐”,欢欢便会露出那样的,哭似的笑意。
而此时,沉沉的天色在欢欢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无声地注视着轩辕司九,然后,嘴角勾起了完美的弧线,可无论谁都可以看出她是如何勉力地维持着那笑,“九少,小妹她……”
不等顾欢欢再说些什么,轩辕司九冰冷的声音像针般刺到所有人的耳中,“严绍,帮我把二小姐送回去。”
“是!”
安安和欢欢接触在一起的目光,像水接触到火,根本无法相容。
其实安安是想哭的,哭不起来,却笑了出来。
安安被半拖着向外走,浓浓的无奈沉积在胸膛里,越堆越厚,沉沉地压着闷得快要窒息了。安安急促地喘息着,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一直透到身体里。很痛……安安却在惨白的脸上泛起了轻轻的笑,然后就看见林焕生站在那里。
尽管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安安还是本能地、渴望地抬起头来看向林焕生,眸光中默默不得语,千万个恳求似在这一眼间道尽。
林焕生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怎么回事,脸已微微变了颜色。
轩辕司九也看见了林焕生,薄薄的唇向上挑了挑,气隐隐浮上了眼梢,把林焕生正要上前的脚步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天,还是那么冷。风,还是那么大。这个世界,还是那么苍白。
安安被迫跟着轩辕司九摇晃着、踉跄着离开了。
冬天的夜晚总来得特别早。
入夜之后气温骤降,冰冷的雪片依旧细细飘落。随着气候的遽变,街道上也显得一片冷清寂寥。汽车在雪地上呼啸疾驰着,司机旁边还坐着一个戎装的军人,昏暗中看不清容貌。街头的红绿霓灯,明明暗暗地在车玻璃上掠过。
安安一径地缩在车门边,其实车内的空间并不大,但是她孩子气的认为只是这样便能远远地隔开轩辕司九。于是,苍白的脸上隐隐地浮起了一丝飘忽的笑容,是浅浅的、淡淡的,婉约如月光下的池水荡漾着,扩散着绝望的冷,但仍是不自觉的妩媚。
轩辕司九伸手过去,安安瞪大眼看着,然后猛然把头甩到一边,缩身避了开去。
长长的发像丝一般蹭过轩辕司九的脸颊,他也不恼,默默地凝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继续地伸了过去。
车内开着暖风,嗡嗡的声音,从前座的镂空处散发出熏熏的暖意,让轩辕司九觉得有些热,但触手处,安安的身体却是冰凉的。
“冷吗?”
轩辕司九伸手揽住安安的腰,温柔地但是不容拒绝地把她拉进了怀中。
安安皱起眉垂下眼帘,眸光闪了闪,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被他按住。突然觉出自己的无力以及无奈,忍不住捂住胸伏在轩辕司九的胸膛上,艰难地喘息着。
猛地,车来了一个急转弯,然后枪声便响了起来。紧张的气息狂乱地舞动着,没有温度的空气霎时扭曲成血腥的漩涡。
“啊!”
安安惊叫了出来,却被轩辕司九搂得更紧。
车外几个身影鬼魅般地行动着,枪声如雨,然后又不知从何处涌出了许多兵士,一下子把那几人包围了起来。枪声响得似乎更加激烈,刺客发出凄厉的惨叫,血的气息和寒冬的空气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死亡的阴影。
轩辕司九一直悠闲地坐在车里,仿佛是看演出一般,看着外面的生死搏斗。掬起那一抹浓黑的发丝,在手中抚摩着,感觉着那柔于水的清冷,他淡淡地笑了,“没事,别怕,这可是一场好戏呢。”
安安动作僵硬地抬起头,目光落定在轩辕司九的脸上。轩辕司九菲薄的唇向上弯起,是笑着的,可是深黑的眼眸是由暗夜的颜色和血的颜色糅合成的,阴沉而嗜杀,令人发觫的恐怖。
一种恐惧的感觉从脊椎的末梢传了上来,遍布安安的全身。安安咬紧了牙关,似乎在呻吟,似乎在发抖,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水一样地轻轻地颤动着,泛起涟漪如丝繁乱。
终于,围捕结束,汽车重新启动,沿着曲折悠长的道驶过岗哨,停在戒备森严灯火通明的官邸旁。
轩辕司九扶着她下了车,进了官邸,卫兵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轩辕司九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佣人把安安先送上了楼。
仆人把安安带进二楼的卧房,只说了声稍等便退了出去。里屋没点灯,窗帘的边沿都染黑了,影影绰绰的只看见西洋软床,珍珠罗的帐子摇曳似舞女的裙翩然垂下。安安脚下踩着地毯,只觉得软绵绵仿佛行走在云雾间,走到床跟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
脸伏在床沿上面,细致提花蕾丝床单,在面颊下的触感柔细,隐隐的似乎还有熏香的味道浮上来,直熏到她脑子里去,仿佛顾欢欢看着她离去时的眼神,沉沉的。想到这里,安安的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这一哭,就突然失去了自制力。
哭着,哭着,疲意便如洪水出闸,终是忍不住倚在那昏昏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好似飘了起来然后落在了悠悠荡荡的波涛中,呼吸间淡淡的腥气夹杂着英国烟草特有的甜。蓦一怔,睁开眼,心不禁一颤,轩辕司九被阴影暗去半边的面容,竟好似庙宇中狰狞的修罗王一般,把安安惊得连连退后,这才发现已身在软软的弹簧床上。
睡意朦胧中轻染酡红的双颊,渐渐白得透明,在轩辕司九的眼中却是妩媚得渐见魅惑。
“我有这么可怕么?”安安的反应逗得轩辕司九很开心地笑了出来,这笑容有着孩子般的天真无邪,将手慢慢地移到安安的下颌,抬起她的脸,用亲昵的姿势贴在她的耳鬓边,低低地说道:“乖一点,过来。”
在淡淡的夜光中,安安看到轩辕司九的眼睛是纯粹浓郁的色泽,像血一样浓,他眸中的迷乱却比血更浓。
安安支撑在床上的手开始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几乎无法撑住自己的体重。
轩辕司九张曲着手指,移到安安的脸上,碰触然后捧住,那么温柔地抚摸着,似是再也舍不得放手。
最后的希望已是落空,绝望越扩越深,终于像是断了的琴弦“铮”的一声,从安安心底深处传来了破碎的声音。黑暗是如此的寒冷,让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脉络都冻结成冰,不能反抗,不能挣扎,不能哭泣……只能微笑,微笑地迎接着。
安安吸了一口气便从容靠进了他胸膛,十指无声解开了梅花结的盘扣,灯光下横波潺潺的眸似对轩辕司九做着无语的邀请又似在控诉,哀哀楚楚没多做出一分的勾引,诱惑已天成。白玉琢成的手臂绕上了他的脖子,像掺了毒药的蜜一样甜美地、诱惑地微笑,发出了无言的邀请。没有人会拒绝这种邀请,轩辕司九也不例外。
倾身正待吻下,却看见怀中的人笑意一僵,那目光落在他雪白的衬衫上恐惧得冰冷。轩辕司九顺着安安的目光看去,一点殷红未干涸的血迹肆虐于上。
“别怕。”轩辕司九毫不在意地脱下,唇和火热的身躯已覆上,安安阖上眼,泛棕的长发如山泉蜿蜒,扑满了一床。
他的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嘴,唇齿相依中,他们两人都疑惑着对方的冰冷。
轩辕司九把她往后一推,安安觉得一阵晕晕的,便倒在了床上。背心紧紧抵着凉凉的提花床单,身子有些冷,心却是火烧似的,昏昏的。
适应了黑暗的眼,借助着恍恍惚惚的月光,轩辕司九看见身下的年轻身体,泛起了珍珠一样细腻晶莹的光泽,饱满的胸膛、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构成了一种鲜明的美丽。
安安的发是枯叶黄萎的颜色,安安的眸中流动着水色,泛起丝丝涟漪。
轩辕司九看见,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挣扎、不甘、不愿以及最终的屈服……那样子无助里透着妖艳,更加让人心动。
健壮的身躯压了上来,安安忍不住战栗地颤抖,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都在抖。
知道自己躲不过,只是想如果自己表现得差一些他便会觉得乏味。
可是还没来得及细想,轩辕司九就冲了进来。安安猛地仰起了头,优美的颈项像正在悲鸣的白鸟,长长的头发如水一样垂下,颤抖着。身子像那被抛上岸的鱼,濒死地抽搐扭曲,却被死死地压住。
嘴唇咬得破了,才把呻吟咽下肚。
没有哭,也不想流泪,只是有一种透明的液体不听话地从眼睛里滑了下来。冷,很冷,不只是身体,还有身体最深处那个已经冰冷的地方。
轩辕司九的嘴唇慢慢地贴近安安的颊,一点一点地吻干那像断线珍珠般的泪水。于是安安的身体逐渐热了起来,在熟悉的****下不可抑制地本能地热了起来。
原本洁净的身体被呈在轩辕司九的面前,被蹂躏着、被践踏着,被刻上似乎永远不会消失的烙印。
深沉而绝望,泪反而不见了,悲哀到忘记哭泣,悲哀到拒绝哭泣。
轩辕司九拥着安安,她像一江融化的春水,软软地攀附在他的身上,惨白着脸,茫然地睁着无神的眼睛,微微地抽着气,细碎地呻吟着。
轩辕司九的心一时之间好像被一种奇妙的东西抚摸过,变得柔软了。肌肤相亲时细腻的感觉还残留在指尖,摇荡着,产生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爱怜。
他俯下身,重新吻上了她。
昏暗灯光下,激狂的****肆虐。
窗外,苍白的月亮冷漠地俯视众生,风狂笑着飞扬,而在冥冥的轮回中不知是谁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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