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天开始,战局便日趋紧张起来,为打破蒋介石的进攻,部队准备进行大踏步的战略转移。在八九月里进行了几次阻击战斗后,转移便开始了,地方县、区、乡政府机关,包括根据地中学师生,后方军械被服厂的技术骨干,一些干部家属等都将随部队一起北撤,只留下少数精干的地方武装就地坚持斗争。眼看就要离开家了,母亲却有一桩未了的心事缠绕在心头。
那是一年前的中秋节,母亲买了几个烧饼回娘家看望姥姥和弟妹,刚满四岁的四姨一边香甜地啃着烧饼一边说:“姐姐,你给俺的月饼真好吃。”母亲鼻子一酸,为了不让这个生下来从没见过月饼的小妹失望,就说:“明年八月十五,姐姐一定给你买更好吃的月饼。”于是,这个美好的许愿便一直装在姐妹俩各自的心里。
八月十五这天,从丰、沛地区北撤的部队正好途经鱼台,母亲鼓足勇气向政治处主任请假半天绕道回胡集娘家看看。主任考虑了一会,还是答应了,并叮嘱说现在军情紧迫,形势瞬息万变,到家不可久留,尽快追上队伍。母亲连忙跑到集上用自己身上的全部津贴买了三块月饼。宣传队的一位战友,她见我母亲要带月饼回娘家,也忙掏钱买了两块送过来。本来团里想让父亲陪母亲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不料父亲正患疟疾打摆子,只能随卫生队的伤病员队伍行动。母亲便只身一人带着五块月饼,离开行军的队伍朝胡集奔去。
临近午时到家,未进屋先听见了妹妹的哭声。见到母亲到来,姥姥惊喜地对四姨说:“俺说你姐姐一定会来吧!”又对母亲说:“从早上就哭着找姐姐要月饼,都惦记好多天了。”母亲忙把月饼拿出来,弟妹们围过来一人拿了一块,剩下两块姥姥用纸包好,说留到晚上看月亮时再吃。母亲问四姨:“是去年的好吃还是今年的好吃?”四姨说:“今年的月饼真香真甜,咋不一样呢?”“去年俺买的是烧饼,现在的才叫月饼,姐骗你呢。”一家人都笑起来。
突然,屋门“呯”的一声被撞开,进来的是后街住的刘三叔:“乖乖,快走吧,七路军已经从西边进村了。”三叔的儿子是民兵,母亲回来时他见到了,因此赶来报信。
“七路军”就是国民党军,抗战胜利后根据地老百姓为了与八路军区分,把所有的国民党军,无论是正规军还是杂牌军统统都叫“七路军”。为什么起这个名而不称“九路”、“十路”呢,原来老百姓认为国民党军与八路过招总是少一套路,永远不占上风,因此只配当“七路”。
听三叔一说,姥姥吓的两腿发抖,舅舅、三姨、四姨也吓哭了。“快找件便衣跟俺跑。”三叔接过姥姥扔过来的一件青褂子往我母亲身上一套,拉着就朝外跑,又回头对姥姥喊:“二嫂,你小脚跑不快,别跟来了。”但十五岁的舅舅跟了出来。他们一口气跑到村东边河岸,三叔喊了一声“黑子哥!”残荷败苇中划出一条小船,船上站着一个老汉,母亲认出是姥爷生前的渔友黑大爷。黑大爷不发一言摆手让母亲赶快上船,拼命地把船划到对岸。
上岸后母亲回头望去,三叔和弟弟还在西岸站着,距他们南边三百来米的河堤上,一队国民党兵朝北走来,头上的钢盔在烈日照射的树丛间闪着白光。母亲这次离家后再回娘家时已是七八年以后的事了。
下午三点多钟,母亲在闫集赶上了队伍,向首长报告敌军已追过胡集。此时跟随部队行军的地方单位人员大部分已提前转移,只有最后会合的部分区委、区政府机关人员和随军家属还在队伍中。为摆脱敌人追击,确保这些人的安全,部队在此分成两路,主力沿大路朝济宁方向转移,以吸引敌人。另一路由地方干部,随军家属组成一个小队,在主力掩护下,由一个排战士护送,秘密向东渡南阳湖朝藤县方向撤退,然后再北上与主力会合。我母亲在地方工作过,便随后者行动,负责军地间的沟通协调。这支混合编成的八十多人的小队伍刚刚离开大部队独自行走不到三小时,却意外地被一支单独行动的国民党分队发现,对方至少是一个齐装满员的加强连,他们尾随着我们的队伍追过来。此刻天色已晚,双方又互不摸底,在中秋之夜的月色下,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