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战争全面打响的头一年,基本上是敌人追着我们打的撤退的一年。这一天,部队撤到汶上县刘辛庄,在此进行了几天休整。母亲和几个女兵住在一家条件较好的村户家中。
这家房主叫张广才,虽住在农村,却不务农,而是在县城一所小学当老师,只因眼下战乱,学校停课,他才带着妻儿躲到农村家中。这天,张广才夫妻突然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来到母亲住的东屋,一定要我母亲给他们的儿子当干娘不可。原来张家夫妻都已三十好几,以前生养过四个孩子都没站下,现在这个儿子还是体弱多病。按着当地的习俗,要想保住孩子,必须要认一个有福相的已婚女人当干娘,并随干娘丈夫的姓给孩子起个吉名才能迈过这道坎。“俺是教书的,”张老师说,“知道可能有点迷信,但这里的老人乡亲都深信不疑,俺们也想沾沾解放军的福,你就认下这个干儿子吧。”母亲被这突发情况弄得手足无措,忙说:“容俺想想行吗。”
母亲连忙跑到随队军医孙纳那里,想让这位知心大姐为她出出主意。孙纳是团参谋长铁雷的爱人,铁雷原姓李,参军后改名铁雷,他的前妻叫薛淑敏,结婚一年就牺牲了。后在军区干校学习时遇到了中学同学孙纳,重新结婚。解放后铁雷又改名李友,曾被派到国外任我驻某国使馆武官。母亲自从调到部队后就与孙纳如同亲姐妹,有什么难事都会找她倾述。
听母亲说了这事,孙医生笑起来:“刚才宣传队小郭也来找我,说她的房东大爷有个一岁孙子,也要认小郭当干娘,不知咋办。我说,这没啥难的,对老百姓的事咱就得有求必应。”小郭叫郭琴,她丈夫是连队指导员,也是结婚以后参军的。她本不姓郭,只是结婚后随了夫姓。“可是俺自己还没孩子就给人家当娘多别扭呀!”见我母亲还犹豫,孙纳说:“认你干娘是老百姓对你也是对咱们队伍的信任,这是增进军民感情的好事,不能推脱的。”就这样,母亲认下了这个干儿子。为了给孩子起个好名,战友们都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最后决定叫周成,意思是孩子能成人,革命能成功。第二天,郭琴来问我母亲:“你给你的干儿子起个啥名啦?”“周成。”母亲说。“妈呀!”小郭一拍大腿,“咋都想到一块啦?俺的干儿子叫郭成!”
第二年是国共双方互有攻防的拉锯年。七团撤到黄河北岸的阳谷后,下决心不退了。稍事休整便回头南渡黄河反击梁山,和兄弟部队一起开始了收复失地的征战。起初部队对国民党占领的城池只攻破不占领,有的几占几弃,借以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等到敌人被分割削弱后再最后歼灭残敌,解放县城。母亲记得打曹县就不止一次,最后攻城时城墙内外被打得一片火海,守敌只能缴械投降。
一天部队行军到巨野西北一个村庄宿营,见一户人家门前围了不少人,几个女人守着个几尺长的小棺材哭泣。房东大婶说这家主人有个三岁独子刚刚病死,一家人正伤心呢。母亲猛然想起汶山认干娘的事,就问房东:“那孩子没认干娘吗?”“认了”,房东说,“没准就是认错了干娘了才死的。”原来,那家一月前住过一个国民党营长和他的太太,那家就认这个太太当孩子干娘,还起个名字叫史飞。“你听听,‘死灰’,这是个什么狗屁名字,国民党都是短命鬼,孩子认他们当干爹干娘能长寿吗!”
第三年是我军追着敌人打的反攻年。在我军的进攻下济宁、曲阜、郓城、泗水、金乡、鱼台、单县、沛县等等一个个被收复。这天部队又回汶山,驻在一个村庄里,孙纳医生找到郭琴和我母亲说:“这个庄距刘辛庄只有十来里远,要不要去看看你们的干儿子?”离开刘辛庄两年多了,她们当然想要知道孩子的情况。于是孙医生找她的丈夫铁雷参谋长借了三匹战马,三人在集上买点花生糖等孩子爱吃的食品,骑马朝刘辛庄奔去。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但愿孩子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担心很快解除了,两家老乡见孩子干娘回来了,非常高兴,拉着周成、郭成来给干娘磕头。俩孩子都长到三岁多了,个个结结实实,活蹦乱跳,孙医生给他俩检查了一下身体,健健康康啥病没有。村里人都说“俩娃娃正是托了解放军干娘的福,才能无灾无病地活下来,解放军就是消灾消难的活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