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莫力达瓦达翰尔族自治旗座落在嫩江西岸,江的东岸是黑龙江省讷河县的二克浅公社,黑龙江省水利厅第一工程局布西水库筹建驻地就在这个公社周边村屯里。
除了几排夏天住人的简易工棚外,干部职工和家属基本都住在帐篷里。十一月的嫩江地区已经天寒地冻,家属孩子在工棚帐篷里无法越冬,只好去村屯里找老乡借房。我们家借了老乡一间仓房,在里边盘了个炕,用草帘子把门堵严,就住了进去。父亲生前在一篇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我家老少七八口人挤住在这间仓房里。此房非常简陋,墙是用树枝野草编成后抹上泥土建成的,顶棚是秫秸铺的,四处透风,春秋尚能居住,寒冬实在难过。这年12月连下几天大雪,小仓子被雪埋了半截,夜里气温急速降到零下三十八度,全家人挤在一起盖了五六床棉被两件皮大衣,孩子还是冻得直哭无法入睡。我爬起来到外间往炕洞里添柴,火烧得很旺,可旁边水缸里的水还是冻成个大冰块。四周墙壁挂着五公分厚的霜,仓外北风呼号,我看了下温度表,室内温度在零下十八度。”
全家老少的手脚再次冻伤,而且更加严重,我的两个手背脚侧都冻掉了皮,不断渗着脓血。用冻疮膏不好使,就用在八五五农场学的偏方:用紫茄秧加葱根须煎水烫手脚。烫几次后疮面便被拔干不再流脓血,可是由于保暖不足伤口刚要见好又再次被冻伤,整个冬天就这样反反复复经久难愈。
房东见我家老小住仓房实在难熬,就倒出屋里半个北炕让我们睡。北方人为取暖,往往全家祖孙三辈都同居一屋分睡南北大炕,两炕锅灶同时升火做饭取暖,我们一家又挤进去实在不方便。住了一阵后决定化整为零,姥姥去长春舅舅家了,母亲带着妹妹和七个月的弟弟住在用土坯建的仅有几间条件较好的女职工宿舍。父亲、我和二弟分住两个男集体宿舍,爷爷自己住在条件最差的工棚里。那里有一些用高价买来的冻土豆,爷爷怕丢了,便守在那里。
这些工棚都是半地下的,就像现在的蔬菜大棚,后墙一半下到地下,前墙用木杆夹着秫秸编成。入冬时又抹了一层泥土加厚,顶棚铺的苇草,里边也是用秫秸间壁成一个个几米长的单间。一条长长的火炕贯通其间,凡是住进去的便在自己的单间里靠火炕挖洞支灶。由于四处透风,室内昼夜都在零度以下,存水就成冰。工棚距我们住处有两里多远,爷爷便自己在那里支锅做饭吃。一次生火不小心,把棉袍下摆点着了,跑到屋外,一些民工看见连忙冲过来帮他脱下袍子,按在雪地上踩灭。爷爷每天都拎着个水桶到几十米远的水井边用摇把摇着辘轳提水做饭,井旁有个长长的木槽子,生产队冬天散放的牛马渴了会自动来到槽边站着,打水的人就会倒些水到槽里给它们饮用。井边的冰又厚又滑,为了安全,天天都要用镐刨除,有时井口也会被冰封死,只好用长钢纤把井口穿开。
挨着爷爷住的是一对小两口,白天去工地上班,晚上睡在这里。一天我去看爷爷,发现他们没有去上班,从他们棚里传出轻轻地哭泣声,我扒门往里看,那女的看见了我,招手让我进去。我看见男的身上蒙个厚被,头上捂个狗皮帽子,躺在炕上,白色的哈气随着呼吸一下一下从口中吐出,在皮帽上结成霜,一碗冰冷的菜汤放在旁边。女的坐在炕沿上说:“大哥哥病了。”“快找大夫看看吧。”我说。女的摇摇头,泪水又涌了出来。几天后,我再次来到爷爷工棚时,旁边已经人去室空。爷爷说小伙子前几天死了,躺了二十多天了,单位送他去县里治,人家说是绝症救不活。外边还有些人在议论,说这小两口有一个是盲流,两人只吃一份口粮,真是可怜。我突然担心起来,如果粮本是那位哥哥的,他一死,那位姐姐吃什么呀!
又一个风雪之夜,一个职工家属抱着个三岁男孩把正在女宿舍睡觉的母亲叫醒,原来孩子得了急病,呼吸困难,脸色紫青。孩子父亲远在百里之外另一水库工地工作,她就抱着孩子找到分管妇女工作的母亲求助。母亲抱着病孩找到局卫生所的大夫,大夫检查说是急性白喉,是十分危重的传染病。一听说传染,一些有孩子的家属女工都退缩了,母亲顾不上这些,从行政科要一台卡车用皮大衣把病孩包住自己搂着往医院送。去讷河县太远,就开车碾过冰冻的嫩江江面到达十几里远的内蒙莫旗医院,但还是没有救过来。回来后父亲听了医生建议,让母亲和弟弟、妹妹隔离了几天,防止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