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我的家庭档案:悠悠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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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饥饿的日子

比严寒更加难熬的是饥饿。当时一线职工的最高粮食定量是每人每月二十七斤,家属和儿童(依年龄)每人每月只有几斤到十几斤不等。以小米和高粱为主,大米只有学龄前儿童才有少量供应,全家合在一起每月也只有几斤,这些大米谁也不敢动,它是我小弟弟的活命口粮。

来到水利工程局后,六个多月的小弟弟就失去了牛奶的供给,父母在附近村屯寻找奶源未果,只好用搪瓷缸在炉子上煮大米粥,有时怕大米接济不上还要放点粗粮,煮完后用小勺一口口喂他。每次小弟弟吃完后如果缸里还剩一点残羹,几个大孩子会眼巴巴盯着。我和二弟知道轮不到我俩打扫缸底,看着眼馋还不如知趣地躲出去。母亲说:“你三弟口壮好带,喂什么吃什么,从不挑拣,要不是这样,早就挺不过那个冬天了。”

为了省粮,我们也和这里的人一样,冬天吃两顿饭。北方冬季昼短夜长,早饭上午九点吃,晚饭下午三四点再吃,没有午饭。每次做饭都用小碗仔细计量,不敢多下米,否则顶不到月底就很危险了。没有菜没有副食,豆油每月每人不到二两,人人饥肠辘辘,吃这顿盼下顿,特别是在漫漫黑夜更是饥饿难眠。此时全家特别怀念初到八五五农场的情景,那时遍地都是丢弃的粮食,吃大食堂时一碗菜汤里倒掉的豆油差不多就是现在一个大人一月的定量。

整个冬季,田地里随处可见捡拾粮食的人们,我们和大人一起在收割后的大豆地里寻找遗落的豆粒,用小铁铲一寸寸扒开冻土,开始半天时间能拾到几十粒黄豆,后来一点也拾不到了,就去更远的地里找。我还和爷爷一起用铁锹铲开积雪,在土豆地里寻找冻土豆,以前家里买的冻土豆早已吃完,只好去地里碰运气。找到了便把它从冻土里挖出来,拿回家煮着吃,冻土豆煮完后都是黑色的,很难吃,可我们仍然吃得很香。

嫩江地区盛产甜菜,当地人把收获的像大萝卜般大的甜菜放在院里冻透,收拾净后切成片煮完榨汁,把汁再熬干就成了像沥青样粘稠的黑色糖稀,黏豆包蘸糖稀香甜可口,是当地过年吃的食品。榨过汁的甜菜渣平常是喂猪的食料,眼下也都成了人们充饥的食物。我们常常去地里寻找收剩的甜菜,找到后或是埋在灶坑里烧熟或是切成条煮熟了吃。甚至连扔在地里的冻甜菜叶也从雪里扒出来煮吃,这东西吃多了人就拉稀。山边灌木的秃枝上常常挂着一些虫子包,破开包壳里边是一只冬眠的小毛虫,人称“洋拉子”。不少当地小孩把这些小毛虫拿出来放在铁炉盖上烤,用小棍按住滚两下,一股醉人的肉香飘出来,便成了口中美味。我和二弟也学着找虫子包,剥出小虫在炉盖上烤着吃。总之,为了裹腹,一切可食的或认为可食的东西都往嘴里填。

后来一些地方出现了食物中毒死人的情况,政府向城乡各地发出了宣传告示,提醒人们注意食物安全。有一张告示以图文方式讲了食用人造淀粉做的酸米面条中毒致死的案例,警示人们不得再食。这让我想起了八五五农场人们食用“馇子”中毒事件,两者做法非常相似,只是原料已由玉米粒变成了玉米穰子。还有一张告示讲的是有些群众采集苍耳子做食物引起中毒死亡,政府要求群众不得采食,已经采集的可做为原料交给政府,按一定比例兑换成粗粮。那一年政府还相继发布了禁惕食用不知名野菜、蘑菇中毒的告示等,足见饥饿当时对老百姓的影响有多严重。

转眼春节到了,为让职工过年,局里派人四处采购副食,最后每个职工家庭也只分到一棵鲜白菜和二两猪肉。后来不知从何处又买来一卡车剥了皮的冻狗肉,每家又分了两三斤,父亲又去达族老乡家买来两只野兔。这样一家人年三十好歹吃了顿二两猪肉包的白菜饺子,初一以后的日子就靠那点狗肉和兔子肉度过了,这就是一九六一年那个令人难忘的春节。

我们从老师和大人那里得知眼下挨饿的原因,一是国家连续遭受自然灾害,虽然我们这没受灾,但全国要一盘棋,粮食调拨给灾区了。二是苏联向我们逼债,让偿还抗美援朝时他们提供的武器弹药的钱,我们只好勒紧腰带还债。总之,饥荒是由于“老天爷”无情,“老大哥”无义造成的。

不过,我们还是吃过一顿饱饭。一次周日,父亲用他那辆破自行车带我和二弟去嫩江西岸莫旗转转,我跨在后座上,弟弟坐在横梁上。父亲一人带俩,驶过坚硬的雪路和冰路来到对岸的莫旗。这是一座隐卧于林海雪原里的少数民族偏僻小镇,只有横竖交叉两条街,交叉处竖立着个木制的街心塔,当时北方的小镇都爱设置这种标志物。道旁民屋大都是土坯建筑,屋顶压着厚厚积雪,家家窗户上挂着草帘,白天卷起,夜里放下保暖。

我们在街上转了一圈,早已饥肠辘辘,父亲便带我们去街上仅有的一家饭店,那里只卖一种混合面烙饼和冻萝卜丝加土豆粉煮的汤。一张饼要二两全国粮票六分钱,如果是地方粮票就八分钱,但只要内蒙的不要黑龙江的,一碗汤五分钱。父亲把身上仅有的一斤全国粮票掏出来要了五张饼三碗汤,按三口人一顿饭的定量也超了。这点食物一会就被我们打扫干净了,根本不解决问题,父亲又给我们一人要了一碗汤,也只灌了个水饱,还是饿的心慌。一个男服务员见我们爷仨这模样就过来用生硬的汉语压低声音说:“没粮票也行,一张饼八毛钱。”我俩用可怜的眼光望着父亲。“行,”父亲拿出钱来递过去“再买五张!”我们又狼吞虎咽起来,父亲说:“回去别告诉你妈,她会心疼花这么多钱的。”可是当我们把饼吃完后他又改变主意了,“大人孩子饿成这样,留钱干嘛!”索性又给家里人买了十张饼带回去。

过了江,天已黑了,骑车带两人不好走,父亲就一次带一人来回倒短。回到家时,母亲得知这顿饭花了十几元钱吓了一跳,可看一家老小吃得那样香甜便啥话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