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尼翁周围的山上生长着许多松树,从每年的12月到第二年的3月,这片树林便是盛产松露的时节。
松露被法国人称作“钻石”,其身价是与鱼子酱、鹅肝酱等高级美食并列,号称美食“三大天王”。新鲜的松露成为让这一地区远负盛名的原因之一。教皇刚刚从罗马迁到这里时,就被松露所征服了,并且要求每周的食谱中都必须有松露。这使松露一度成为了皇家贵族才可以享用的美味。到了17世纪,法国人越来越开始注重食用天然食品,于是松露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贵族们的餐桌上。
第一次从同事口中听说“松露”这个词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松树上滴下来的那种亮晶晶的松树油。我很好奇她所说的松露巧克力究竟有多美味,因为在我的想象中,或许松露巧克力是靠着松油的清香而使巧克力的口感不那么甜腻。
后来我特意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松露巧克力并不是添加了松露的巧克力,会叫这个名字,仅仅因为巧克力的形状与松露相似。我又查了一下关于松露的信息,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松露虽然与松树有关,却并不是松油的结晶,它其实是一种生长在松树、栎树或橡树下的天然真菌。这种真菌外形比较特别,有些像没有揉好的橡皮泥团,也有些像被挤压过的中药药丸,如果不是亲自品尝过它们的味道,谁也无法相信,这样一团团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东西竟然是人间美味。
松露有许多品种,其中白松露和黑松露的味道最为纯正,也因此使无数人为之倾倒。黑松露从外表上看像是一颗颗经过腌制后被晒干的话梅,在成熟之前,松露里面的肉是白色的,成熟之后,里面的肉会转变为褐色,外面的表皮会变成深黑色,并生出一些大理石纹理一般的纹路。
松露的大小和季节有关,大的松露能够达到一只拳头那么大,最小的松露却只有一颗花生那么小。成熟后的松露会散发出一种气味,那气味略带潮湿,像被雨水充分浸透的泥土气息;又略带清新,像被雨水洗刷过后的森林气息;还有一些清香,像那些生长在大自然中的干果气息。当这些气息混合在一起时,便形成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一股迷人的味道。正因为如此,它才能与鹅肝和鱼子酱并列居为世界三大珍味之王。
对于那些松露商人们来说,3月一过,他们的松露交易就进入了搁浅期,因为松露是种一年生的菌类,每一年的12月开始成熟,成熟期只有4个月,过了第二年的3月,如果还没有被采摘,它们就会慢慢腐烂,最后消失在树林中。
3月一过,再想要吃到新鲜的松露就非常困难了。除非有一些松露商人掌握了秘密的保存方法,并故意存下一些松露,等到不产松露的季节里狠狠地提价赚上一笔,他们才能有机会在其他的季节里品尝到美味的松露。不过这样做需要冒很大的风险,而且至今为止,还没有人研究出让松露长时间不腐烂并且风味不变的方法,所以对于那些极其喜爱松露的人们来说,这4个月是他们最接近幸福的时间。
12月一开始,便陆续有人牵着猎狗或猪进入树林寻找松露的痕迹,这些人被称为“松露猎人”,他们专门负责寻找松露,然后将它们出售给商人或直接拿去卖掉。这些人多数生长在曾经从事过这项工作的家庭里,身上带有一本“秘籍”,那是他们的上一辈留下的关于松露生长地点和时间的详细说明。不过,即使拥有“秘籍”和帮手,也并不是每个人每一次都有足够的好运气。很多时候,他们在树林中行走了一天,却只寻到一颗花生一般大小的松露,甚至空手而归。更多的时候,让猎狗停下来的并不是松露,而是一个兔子洞或是其他松露寻找者遗失在林中的物品。而让猪停下来的,有时只是一些适合它口味的其他植物。
带着无限好奇,我满心欢喜地向法国南部进发,开始第一次采摘松露之旅。总感觉采松露就像美食家的朝圣之旅,一定有很多考究程序。在梅尔的书中读到过当地人用猪来寻找松露的情节,所以我在这里看到传说中的“松露猎人”们时没有感到惊讶。看着他们牵着猪一次又一次进入树林中,一次又一次一无所获,却没有一丝气馁,我不禁从心里佩服他们的执着。后来我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寻找的过程虽然辛苦,但是由于松露的市场价实在太好了,所以,哪怕极小的一颗松露都足以让他们兴奋上好半天。
听说“松露猎人”们选用的猪一般都是母猪,这是因为松露散发的味道和公猪身上发出的味道相似,会使母猪极力向它们奔过去。一想到世界顶级的美味竟然与一头猪散发出的气味相似,我不免感到有些倒胃口,所以我宁愿相信其他那些优美的描述,以此来化解心中的那些失望。
很多用来寻找松露的猪都是经过训练的猪,因为它们的破坏力和遇到美味时的行动力实在大得惊人,如果不加以训练,它们会在找到松露的第一时间将松露吞进肚子里,这样一来,人们的努力就都白白浪费了。不过就算经过了专门的训练,这些猪们还是改不掉贪吃的毛病,所以“松露猎人”们必须准确掌握好猪的反应,在它们刚刚发现松露时及时制止它们继续翻下去,这样才能保护好不容易找到的松露不被猪吃掉。
人们常说,有些东西之所以昂贵,并不完全取决于它的质量或特别,而是因为它的稀少。导致松露价格昂贵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它们的稀有性。松露对生长环境敏感到了挑剔的地步,水分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也不行,温度太高不行,太低也不行。同一片树林中,即使是相邻的两棵树下都不见得能够同时有松露生长,更不要说经由人工种植了。
美食家的圣洁之旅是从污浊的泥土开始的——松露生长其中,埋藏在1520厘米乃至更深的土壤里。漫长的生长周期,无法进行人工培育的局限,训练猪或者猎犬的辛苦,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穿梭在树林中并翻动泥土才能找到的过程,都足以使松露的身价倍增,更不要说它本身就少得可怜的出产量。黑松露有没有成熟,人们看不出来,只有嗅觉非凡的狗和猪才能“闻香识松露”。通常一公斤松露可以卖到1500欧元,在食品领域,这无疑是天价。如果某一年的松露产量骤减,价格还可能更高。可即使如此,仍然有许多人会争相购买,每一批松露都是刚一开始出售就被抢购一空。
想要买到松露,就需要去一家专门进行松露交易的市场。一走进市场,就可以看到许多正在进行松露交易的人们。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身边并没有摆着松露的摊子,只能看到一些人在交头接耳地谈论,却看不到真正的交易。所有的人看起来都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知是因为我看起来并不像能够购买松露的人,还是这里的习惯便是如此,没有人主动上前推销,都是顾客主动向松露商人询问松露的价格和质量。
听说想要辨别松露质量的好坏,最重要的方法是用鼻子闻,所以人们在验收松露的时候都会把头伸进放有松露的篮子里,或拿起一颗松露放到鼻子下面用力地闻一番。我很想知道在没有摊位的市场里,人们是如何进行交易的,很可惜他们进行得太过于隐蔽,我没办法看到。
从事松露交易的人往往会偷梁换柱,以次充好,短斤少两更是寻家常便饭。为了增加利润,他们想出了许多办法,比如梅尔在《永远的普罗旺斯》一书提及的向松露里塞金属物,在松露外面裹泥巴等。梅尔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离现在已经有些年头了,松露商人们的方式也多少有了一些改变,但是不曾改变的是,他们仍然会让松露外面多保留一些泥巴,以增加松露的重量。可想而知,让这样一群人遵守商业道德,是完全不可能的。
正因为松露交易这一行中存在着太多欺骗,所以松露商人在进行交易的时候都抱有极强的警惕心,他们不相信纸上写的数字,也不相信口中说的“实情”,甚至不相信秤上的指数,毕竟那重量之中是含有水分的。松露质量的好坏,并不是完全以大小而定,而是颜色越深、气味越香品质越好,价格也越昂贵。
作为一名松露商人,无论出售的松露有多少,他们都更喜欢现金交易,因为只有实实在在将钞票握在手中,他们才能相信对方的诚意。
有人说,越是美味的东西在吃的时候越要减少人工的烹饪,否则会使它失去那种天然的香气和口感。关于松露的吃法,在这里流传着一种最简单的方法,即将松露切成薄片,或整个放在刚出锅的菜肴上,这样既能保持它原有的味道,又能使菜肴沾染上松露的香气。还有一种吃法也很平常,把切成薄片的松露放在涂有黄油的烤面包片上,在吃之前撒一点点盐即可。
如果想要吃复杂一些的松露料理,最好还是去正规的餐馆里品尝,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所品尝到的松露是最正宗最纯粹的。在阿维尼翁,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吃到正宗的松露料理,当然价格也不菲。听说一家非常有名的松露餐厅里,一顿完全由松露菜肴组成的四人餐需要花费800多欧元。而在那些小一点的店里,虽然能吃到相对便宜一些的松露料理,但也只是相对于其他地方要便宜些,实际的价格还是比较昂贵的。
要知道一颗法国黑松露好不好,你的鼻子不会对你说谎,销魂香味无法抵挡,隔很远都可以嗅到,只要你闻过就一定会记得。晚上,我在一家小店里点了一份松露兔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体会着这来自天堂的味道,口感确实不错。它的味道里似乎蕴含了很多种美食的鲜香,但仔细品味,又什么都不像,它只是它自己,独一无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