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选婿
本以为下了雨天气不好,荣儿便不会逼自己去见那个刘明馨,可是谁想到雨刚刚一停,荣儿便三催四请,非要她去不可。也不知道谁是主谁是奴了,也是自己平日太纵容她了……唉……在侯府里,跟苏家有关系的,除了自己就是她了……
苏蕙坐在马车里一边暗自感伤,一边挑帘看外面的景色,东方无情虽然从不禁止她出门,但列了几条禁令——一定要有人陪、要出去定要坐侯府的车、天黑前一定要回家。
她素来稳重,玩心又不重,这几条倒都没犯过,想想好像有几年没正经地逛逛集市了。就在她看着外面出神时,马车忽然晃了一下,很快停了下来。
“小姐,路上不知道谁缺德放了块大石头,您等一下,我把石头搬开。”车夫隔着车门说道。
“这里离茗阁茶楼不远了吧?”苏蕙推开车门往下面一看,好大的一块石头,车夫一个人一时半会儿怕是搬不动。
“转过这个街角就是了,没几步路。”
“你多找几个人来帮你搬石头,我先下车自己去茗阁茶楼……你搬完了石头再到茶楼下面等我。”
“可是……”
“几步路而已。”
见苏蕙坚持,车夫从车辕上取了踏脚凳放到地上,让苏蕙下车。
幸好今天的裙子不太长,否则提着裙子走路多不雅……小心地避过积水的小水坑,苏蕙一转过街角,果然看见了茗阁茶楼。
茗阁茶楼就在几个路口的中间,正面对着一条大马路,两边也都是路,楼被盖成了八角形,所以又称八角楼。苏蕙就是从左边的那条路拐过来的。
楼下正巧有个卖金鱼的小贩,几个瓷质粗劣的青花瓷鱼缸里游着上百条五颜六色的小金鱼,这种街边小摊上的金鱼,鱼色很杂,种也不怎么纯,一般都是普通人家买回去哄小孩子的,苏蕙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家的小孩。
他整天嚷着要钓鱼,买几条金鱼回去哄他玩吧,省得他老是打那几条锦鲤的主意,如果真让他弄死了一条半条的,姐夫虽然舍不得打烂他的小屁股,哭天抢地地训他一通倒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苏蕙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让开!让开!马惊了!快让开!”就在这个时候,街道的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惊恐万状的吼声,一辆拉着满满一车柴草的马车,像是疯了一样地向苏蕙所在的方向跑来,一路上掉了一地的柴草。
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苏蕙也赶紧躲开,谁想到跟卖鱼的小贩撞到了一起……苏蕙被撞了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你怎么还这么笨?”
一个带着浓浓调笑意味的声音传来,一双手扶住了她。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轻浮?苏蕙抬头看他……是一位颇俊秀的白面书生,看起来有些眼熟。
还没等苏蕙开口问他,那人说了一句:“这马车这么跑下去早晚会伤人。”说着那人便一跃而起施展轻功追向马车。
苏蕙跟着东方无情,这几年见得武林高手也算不少,看得出这个人的轻功不错,身法也漂亮,但是拦惊马要的是硬家的功夫,还要懂马才行,否则再强的高手也没用。
只见那人在众人的惊呼当中追上马车,一跃跳上车夫坐的位置,“吁!”抓紧缰绳用力一拉,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正在急驰中的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一人一马较起劲来,到最后那马的嘴甚至被拉出血来,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那车夫随后赶到,自那人手中接过缰绳,一边道谢一边抽打那匹撞了祸的马,那人摇摇头,跟车夫说了几句,车夫这才停止鞭打那马。那人笑了笑,拍了拍马的屁股,往苏蕙这边走来。
“怎么?不认得了?”那人站在苏蕙面前笑吟吟地说道。
“刘明馨?”能在这个时候出现,长得又很眼熟,笑起来又很难看的只有刘明馨那个死猪头。
“正是在下,在下在茶楼等苏姑娘等得望眼欲穿,刚好看见苏姑娘走过来,谁想姑娘竟看起鱼来了,所以在下下楼相迎。”
“你打算在这里说下去吗?”东方无情也是巧舌如簧,什么事都能发一篇大论的人,可这个刘明馨东施效颦起来怎么这么讨厌……
其实刘明馨称得上是翩翩公子,只是一是苏蕙对小时候的他印象太差;二是讨厌刘家的人,所以连他一起讨厌;三是苏蕙每天跟公子中的公子东方无情在一起,刘明馨的所谓风度翩翩,在她看来就难免小儿科了。
“其实你比小时候漂亮多了,可是我还是一看到你走过来就认出你了。”刘明馨找的位子是二楼靠窗的位置,两人落坐后,刘明馨亲自为苏蕙斟满一杯茶,“你喝什么茶?”
“乌龙。”
“女孩子爱喝乌龙茶的不多。尝尝这里的杏脯,我吃过一次挺好吃的。”尽管看出了苏蕙的冷淡,刘明馨还是殷勤得紧,这在苏蕙的眼里就成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里的芙蓉糕、佛手苷还可以。”茗阁茶楼她是第一次来,但有东方无情在,她怎么会不知道这里什么最好吃?他每到一个地方,遇到好吃的好玩的总会想着买点回家给她跟澜儿尝鲜。
“原来我班门弄斧了。”刘明馨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笑道,他这样……苏蕙也不好意思再生硬下去。不管怎么样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这次大哥来扬州赴任,我一听说你也在扬州就跟过来了,想想如果当初……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见不到面。你变漂亮了。”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的事。”刘家会让姐姐带一个小拖油瓶进门吗?就算是会,恐怕跟刘明馨这个当年的小霸王一起长大,也不会有多好的回忆。
“你好像很不愿意见到我。”
你才看出来?“还好啦。”
“东方无情对你好吗?”
“姐夫对我很好。”
“‘姐夫’?当年好像我们还为这件事吵过架。”
“你说不许我叫刘大公子姐夫……”因为她不配。坐在这里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其实那些回忆也没那么糟糕。有些事想想也挺可笑的,两个小孩子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吵架……他们其实比姐姐跟刘公子更熟悉,人们会注意区隔已经定了亲的小两口,却不会太在意两个小孩子的交往。想起刘公子,苏蕙原本转好的心情,又差了起来。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些都过去了,现在刘大公子飞黄腾达成了刘知府,你也成了刘举人,前途不可限量。”
“我怎么听着像是讽刺?”
“如果你以为是的话就是吧。”
“我知道你怪我们家里的人太怕事,太后稍露点口风立刻就退亲,可那是太后跟安乐侯呀!与其我们家跟你们家一起完蛋……不如……”
“不如牺牲我姐姐?”这就是这些人的现实逻辑。姐夫这些年一直自责,其实如果说有人要站出来替姐姐的死负责的话,就是刘家的人跟自己的父亲。
“你姐姐死时,我哥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哭了整整一夜。”
有一个男人难过得更久……苏蕙沉默了,“我们不谈过去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也让你见见我。”
“见过了……有收获吗?”
“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哦?”
“我以为你长大后会像小时候一样的瘦弱蜡黄,听说了一些事之后又觉得你会像你姐姐一样漂亮,现在见了完全跟想的不一样。而且……你也尖刻泼辣了许多……不像小时候,一被欺负就知道哭。”
“听说了什么事?”
“你不要这么尖刻好不好……”
尖刻?她变尖刻了吗?也许是他刘家人的身份跟他总爱提起的过去刺激了她吧,让她变得有些尖刻……
“你果然在这里。”
一只手搭上了苏蕙的肩,苏蕙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不出门的。”
“真讨厌,你都能猜到……”东方无情见骗不过苏蕙,便拉开了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今天穿了身缟白的锦袍,头发随意地扎起,拿着一把白纸扇,看起来难得的低调素静。
“这位是……”也许是东方无情长得太年轻了,虽然对他的身份猜出了一二,刘明馨还是要确认一下。
“在下东方无情。不知兄台是……”
“小人刘明馨。”刘明馨赶紧站起身,施礼。
“刘家的二公子?”东方无情挑了挑眉,替自己倒了杯茶。
“正是。”
“你比你哥长得俊。”
“谢侯爷夸奖。”
“坐下吧,在外面不必这么拘礼。”东方无情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谢侯爷。”
“见也见过了,旧也叙过了,蕙儿,我们回家,澜儿找不找姨娘正在闹着呢。”
在府中待了这么久不出门的姐夫,忽然出门竟是为了接自己回家?苏蕙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回府的路上,东方无情坐在马车上玩着自己的扇子一言不发。
“姐夫,你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姐夫……”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姐姐的日子。”
原来他一身缟素,竟是为了纪念姐姐吗?
“那年的柳树长得特别的好,绿萍湖的水面也特别的大……柳絮像雪一样纷飞……你姐姐好像特别不喜欢柳絮又因为一些事不得不出门,所以她撑了一把伞。伞上画的也是一株墨兰……你姐姐穿了件湖水绿色的上衣,雪白的裙子,裙上也有一朵兰花……我觉得我也像是看到了兰花,最美的兰花。”
“姐姐喜欢兰花。”其实那一天应该是刘伯母的五十大寿,又赶上了相国寺花会,她邀了苏家的女眷到相国寺进香赏花。姐姐最讨厌柳絮满天飞的时节了,总觉得柳絮会弄脏一切,可是未来婆婆相邀,她又不得不去,去之前还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她的那把伞是她帮她挑的。
“是呀,她最喜欢兰花。蕙儿,我们回京城一趟吧,我想见见你姐姐。”
“好。”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姐姐的话……”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是呀,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东方无情没有遇见苏醒兰,东方无情还是东方无情;如果苏蕙没有遇见东方无情,也就没有了苏蕙。
东方无情做事向来随性惯了,说了要回京城,当下便命令车夫直奔京城的方向而去,反正马车跟车夫都是自家人,行李什么的随用随买也就是了。
苏蕙被吓了一跳,尤其是惦记还在扬州的东方澜,但被东方无情一句“到了城门口,我让守城的官兵往家里捎封信,让荣儿五儿坠儿带着澜儿从后面赶过来就是了,今晚在客栈八成就能见着”堵住了嘴。
苏醒兰并没有葬进东方家的祖坟,而是葬到了京城东郊一处新买的墓地,东方无情对外的说法是苏醒兰终归是难产而死的,怕她的血气冲撞了祖宗。但在下葬那天,他对苏蕙说,“醒兰想必不愿意死后再受我打扰吧,让她一个人静静地过吧。”
苏醒兰爱兰,她的墓碑上也刻满了兰花,旁边的山坡上也派人尽植兰草……东方无情亲手在她的墓碑的背面上刻了兰冢两个字,而墓牌的正面,却是以东方澜的名义立的,刻的是先慈苏醒兰,不孝子东方澜泣立,而不是爱妻苏氏,更没有东方无情的名字。
在她的坟前烧了最后一把纸钱,东方无情在苏醒兰的墓前念念有辞:“蕙儿二十了呢,我打算给她找一个好婆家,至于澜儿你不必担心……他很好……”
苏蕙到山坡上采了一把开得茂盛的兰花,放到苏醒兰的墓前……姐姐,被这样一个男人长久地爱着惦记着,应该是件幸福的事吧?如果你活到了现在,也会爱上他……毕竟爱上东方无情是太容易的事……太容易了。
“我们走吧。”东方无情叹了口气。
消失了一年有余的安乐侯东方无情回到京城的消息,几乎在半天内便传到了所有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东方无情跟苏蕙在一起也就吃了一顿安静的午饭,之后侯府便被各色人等占据了。
东方无情的朋友上至朝中大员,下至贩夫走卒江湖浪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行各业几乎占全了。不过最让苏蕙佩服的是他的朋友里,哪怕是讨饭的,也肯定是讨饭的人里的人尖子。
这些人苏蕙也认得三五成,不过多数是一面多缘,唯一交情好些的便是东方无情的那些同门了,只是无敌门的人不爱聚堆,像是这种时候一般是见不到他们的。
是以陪着东方无情在前厅招呼了没多久的客人她就躲回了后面的内宅,那些人多数是性情中人,跟着东方无情小姨子小妹子地叫着,还有一些特别不识趣的,竟说要替二人做媒……害得大家尴尬。
“不知道姑爷为什么总往家里招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荣儿一边整理着刚从箱笼里拿出来的衣物一边说道。
“那些人哪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呀,都是一些江湖奇人,我看见一个人会用筷子夹苍蝇,有的时候还能夹两个呢。”坠儿不服气地说道。
“夹苍蝇算什么本事?总是要结交一些亲贵才好……旁人若有侯爷的背景,怕是宰相都当了。”
“宰相要操宰相的心,姐夫志不在此,荣儿你就别说了。”自从跟刘家的人重逢后,苏蕙总觉得荣儿似有了些变化……不过也难怪,姐姐未出嫁前,荣儿跟刘家的人关系就不错。
“我不说了,说多了惹人嫌。”荣儿嘟起了嘴巴不再说话,抱着要洗的衣服出去了。
是她把荣儿惯坏了吗?她好像越来越不知分寸了,“小姐,荣儿姐最近心气不顺,您别怪她。”坠儿见苏蕙脸色不太好看,赶紧替荣儿打圆场。
“唉……”苏蕙叹了口气。
“小姐您想知道荣儿姐为什么心气儿不顺吗?”
“你知道?”
“猜也猜得出,小姐您都二十了,荣儿姐今年也该有二十三四了吧,这个年纪别人家的女子孩子都抱了三四个了,荣儿姐还是独守空闺,心气儿能顺吗?”
呀……她竟忘了,荣儿好像只比姐姐小几个月的样子,她都二十了……荣儿该多大了呀,她竟给忽略了……
“也不知她有没有心上人……”
“有的,我常看见她拿着一根好漂亮的珠钗发呆……面颊带晕唇角含春的……”
“小孩子一个,懂什么叫面颊带晕唇角含春……”苏蕙摇摇头,暗暗地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也许是久不睡这张床了,也许是旅途中在车里睡得多了,苏蕙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吱呀……”
门怎么响了?
“谁?澜儿是你吗?”东方澜有的时候晚上做噩梦常常跑到她屋里来,所以她也没有插门睡觉的习惯,听见有人半夜开门,也不怎么惊讶。
只是来人竟不出声,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床边走,苏蕙越听声音越不对劲,“是你吗?澜儿……”
“蕙儿。”一个幽冷的声音传来,苏蕙只觉得头皮发麻……床帐被人掀开了,露出一张青白的脸……
“姐姐!”
“蕙儿,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澜儿,姐姐无以为报,只是眼下你将有一场大劫,姐姐于心不忍,特地来告诉你……东方无情是个灾星,你离他远一些吧……他要你嫁人,你赶快嫁了吧。”
“姐姐……你误会姐夫了……他不是……”苏蕙从床上猛地坐起……看见的却是除了自己之外空荡荡的床,跟放下的床帐,她撩开床帐……外面同样什么也没有。
这个梦太真实了……姐姐真的来过了吗?难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姐姐还是没有放下对姐夫的成见吗?
东方无情回府的第三天,来府里的客人骤然减少,到了第四天,竟没什么人上门了,这对向来只要主人在家便会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安乐侯府来说,简直是太奇怪的事了。
东方无情整天不是在家中看书便是去找苏蕙下棋,过得安适得很,也似乎与京中的花花草草绝了来往。
“姐夫你这几日怎么不出门?”苏蕙奇怪地问道。既然没什么朋友要招待,东方无情也该去会会那些分布在京城各大青楼的莺莺燕燕红粉知己了吧?不是不吃醋,一是她自认没资格吃醋,二是实在习惯了。
“我记得你在扬州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东方无情笑道,顺便吃下她一大片的白棋。
“……”他真的是转性了?
“唉……人一老就犯懒……再说我正在替你物色夫婿,当姐夫的总要留点好名声给人探听,也免得未来的妹夫学我。”东方无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像是晚上没睡好的样子,“春困秋乏夏打盹……我这是春困了吧?”
“那你去睡一会儿?”苏蕙琢磨了一会儿,落下一子。
“不睡了,现在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东方无情擦了擦眼角因为哈欠而流出来的泪。强撑着睡意,落下一子。
他真的是困吗?怎么下棋却是一丝不乱,棋风依旧是潇洒中带着杀机……苏蕙又被他难住了。
“蕙儿,跟姐夫说,你最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姐夫找遍天涯海角也替你找来。”
苏蕙玩弄棋子的动作缓了下来……“我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最好高高的,不胖也不瘦,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在不经意间却会流露出孩子般的寂寞。
“不知道可就难办了……姐夫倒替你寻访到了几个不错的人选……现在他们也都在京城,要不然找机会……我让你见见他们?”
他这么急三火四地带她回京城,该不会就是为了替她相亲吧?“有什么可见的?”
“见见面聊一聊,总比盲婚哑嫁的强……再说还有姐夫替你把关……你若是喜欢上哪个,尽管跟姐夫说……不是那几个人里的也行,姐夫不是势利眼……只要人品好,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姐夫都拿他当妹夫。”
“一切听凭姐夫安排。”他就这么急着把她嫁出去吗?在这一点上……他跟姐姐倒颇有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