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乱世风华爱成殇:萧红
18639500000012

第12章 生命凝华--悲悯苍生的力量(2)

在这里,萧红点燃了社会热情,唤起了被压抑已久的创造的欲望。她燃烧的心在蠢蠢欲动。她渴望被了解,也同样深情地渴望一个新的世界。

萧红把这段时间,亲切地称做“几个欢乐的日子”。快乐,之于萧红里来说,是一种久违的心情。曾经深陷苦难之中的她,是不曾敢奢望如今情境。

罗烽、金剑啸等人组织了一次“维纳斯助赈画展”,用义卖的款子救助灾民。参加展出的有当地知名画家,也有萧红。萧红画了两幅小小的粉笔画:一幅是两根萝卜,另一幅是萧军的一双破傻鞋和两个杠子头,体现了一种平民主义的艺术品格。

画展十分成功。《哈尔滨五日画刊》为画展出了专号,萧军、方未艾写了画评,许多文化人也写了文章。大概从中受了鼓舞,萧红还提议组织一个画会,但是重重阻碍下来,这个提议也流产了。

他们一群人又组织了一个剧团,叫“星星剧团”。罗烽负责事务性工作,金剑啸担任导演和舞美设计。主要演员有舒群、萧军、萧红、白朗、刘毓海、徐志等人。萧军扮演的是辛克莱的《小偷》中的小偷,萧红在女作家白薇的独幕剧《娘姨》中扮演害病的老妇人。每天,他们都很认真地读着剧本,直至夜深。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凑在一起为了做好一件事情去努力。这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和快乐。艰辛和疲累固然会有,而此中收获的快乐也是难忘的。

三个剧排了三个月。曾经到影戏院试过剧,因为条件不合,没有公演。这时,听说日本人在道外逮捕了很多工人,剧团中的徐志也突然失踪,于是,剧团就此完结了。没有当初期望的成功演出,每个人心中都带着些许的遗憾。但是一起奋斗的过程中,他们都结下了很深的情谊。

但是,萧红只要有空仍然往这里跑,这里对她是有吸引力的。这是一个青春共和国,疯狂般地幻想、友爱、冒险精神是永远不会枯竭的。

每一个总有一些无奈和寂寥的时候,那是一种很闷的沉痛,生命的无力感会使人丧失多多有美好的追逐。

每一个人都渴望大逃离,跳出自己的世界,挣脱被囚禁的心。很长一段时间里,萧红都沉浸在这样一种情绪和烦恼之中。而后,她终于走出来了。

这样的一次画展活动使得萧红终于走出了她那一片狭小的天空。她结结识了许多朋友,她的心中有了一片更广阔的天空。寒风簌簌的北国之春里格外地寂寞清冷。一群朋友,凑在一起,使得空气都热闹了起来。

也是由此,萧红开始走入到了左翼文学的道路,开始了她人生跋涉的新旅程。

下一步,都是未知路,如若迷失在人海,那么勇敢地走下去。下一程,也许会遇见一个未知的自己。

此时的萧红,勇敢地向前走着,经历着层层蜕变。每一次苦痛过后,她的生命都会绽放新的华彩。

萧红一直渴望着在家庭之外寻找一份职业。后来,金剑啸创办了天马广告社,这为萧红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萧红就担任起了他的助手。她刻钢板、画插图、抄写,出版油印小报《东北民众报》,鼓动反满抗日。整套刻写的工具,就藏在她家的柴堆里。

自从离开裴馨园家以后,萧军不再同《国际协报》发生关系。裴罄园因发表批评市当局的杂文而被革职,方未艾接替他编辑副刊,萧军应邀再度为《国际协报》撰稿。

1932年底,报纸要出版一期“新年征文”的特刊,萧红在萧军和其他朋友的怂恿下,终于拿起笔,写下第一个短篇小说《王阿嫂的死》。 王阿嫂的死,却是他们的生。

一段文学路上的征程。

小说的发表给了萧红很大的鼓舞,她仿佛是被触动了灵感的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又将前后写下的《弃儿》《看风筝》《腿上的绷带》等作品,投寄到长春的《大同报》副刊《大同俱乐部》和《哈尔滨公报》副刊《公田》,用“悄吟”的笔名发表。

1933年8月,罗烽和金剑啸通过萧军的旧日同学陈华的关系,在《大同报》上创办了一个文艺副刊《夜哨》。据说是萧红取的刊名,画刊头的是金剑啸,约稿的是萧军,由陈华负责编辑。

《夜哨》每期都有萧红的文字,《两只青蛙》《哑老人》《夜风》《清晨的马路上》《渺茫中》《烦扰的一日》,以及诗作《八月天》,都是在此发表的。当时萧红很快乐,她的文字一次次发表,她对文字的热情更浓。写作为她注入了新的生命力量。

但是好景不长,《夜哨》的文字过于激进,在严格的审查制度之下,当然不可能维持长久,到年终就被迫停刊了。

接着,罗烽他们让白朗在《国际协报》创办了又一个文艺副刊,刊名就叫《文艺》。白朗以特约记者的名义,每月给萧军和萧红每人二十块哈大洋,这样,萧红作为副刊的主要撰稿人之一,不但可以继续从事创作,而写作环境也相对安定许多了。

在《文艺》周刊上,萧红发表的作品有《夏夜》《患难中》《离去》《出嫁》《蹲在洋车上》《幻觉》《镀金的学说》《进城》,还有长篇《麦场》,也即后来的《生死场》的头两章:《麦场》和《菜圃》。

萧红的创作,开始时接受了左翼文学的影响,和萧军取大体一致的步调。把底层生活作为自己热爱的题材加以反复表现,这在新文学出现以来的十年里,女作家当中是少有的。

她是一朵在浮世流转的梦中花,却又是一个叛逆者的流浪者,这个不断反抗却又始终挣不脱卑贱地位的作者身份,不能不给作品打下深刻而鲜明的烙印。

许多被称做“乡土作家”者,因为以高贵的作家或教授的身份写作,所以往往能够制造“距离的美感”,如《边城》,就有才子加观光客的味道;萧红不同,她把自己直接烧在那里面。

萧红中国作家中的是一个异数。

她饱受饥寒交迫的痛苦。

她,从肉体到精神刑罚般的凌辱,

她,曾被社会隔绝,身边几乎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而陷于孤立。

萧红,她就是她自己,即使写作,她也不关心文坛,对理论界权威关于“时代要求”一类说词不加理会,唯是一意孤行,却足以惊天动地。不管你是否愿意认可,她就这样自顾自地活着,写着。写那些能触动她的一切事物,那些细碎的心思,那些浮动的情绪,以及那些流淌在心底的感动……

在牵牛房的一段岁月里,有一个最可纪念的事件,就是《跋涉》的出版。这是她写作路上的一个里程杯。

这是萧军和萧红作品的合集,也是他们第一次选编出版的集子。集子原名《青杏》,青杏,是未成熟的果子,也算是一种隐喻。

《跋涉》是自费出版的。出版费由朋友们认股集资,每人出五元,也有多出的,有慷慨赠与的,舒群一个人出了三十元。他的这笔钱,本是艰难积攒下来留给家用的,知道朋友要出书,就从父亲手中取出来送给萧军了。对于舒群的慷慨

《跋涉》的问世,凝聚了诸多意义,它是爱的产物,是友谊的见证,它记录着一个青春群体的跋涉过程。那是一条漫长的路,一首悲壮的歌。

稿子是由萧红在洋烛摇曳的火光下,最后抄写完成的,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样一个她生命中的一个隆重的时刻。

蚊中在灯下飞舞,像是前来举起一场庆典仪式。萧红手腕发酸,眼睛紧胀、发热和疼痛。而兴奋的情绪充斥着她,因此全然顾不到这些,只知道赶快做。心中有一股浓浓的信念支撑着全身的力量。第二天,萧红跟着萧军跑到印刷厂去看她的小册子。

《跋涉》正要装订成册的时候,赶上中秋节,工人放假三天。他们不愿耽搁,到厂里请教了排字师傅,亲自动手装订。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锤铁丝钉,数页码,莫浆糊,就是这样,他们度过了最忙碌,最快乐的一整天,总共装订起了一百册。萧军雇佣了一部斗车,把小册子拉回家。

夕阳殷红了整个天空,有规律的马蹄声,悦耳的铃铛。空气中幽浮着宁静和惬意。萧红坐在车上,静静地凝望远方…… 那一刻,她的心中是宁静而喜悦的。

安稳的生活,深爱的男人,自己的事业……

这是她未曾想到的生活,这一刻,她忽得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是她第一次收获这般创造的喜悦。她从未敢想象会有这样的一天,有理想,有爱人紧紧相伴。

过了几天,送到书店去的书,突然被禁止发售了!

所有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灭。萧红的心中,装满了不安的情绪。

4.离别与开始

又是一个严寒的冬季,所以深刻的记忆总是会烙刻一个寒冷的背景。哈尔滨的天空格外阴沉。沉闷闷地,仿佛似压在了人的心头。

萧红一直觉得,她是家庭的奴隶,而今是国家的奴隶,而且是异国的奴隶。那样的感觉使她的灵魂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随着《跋涉》的出版,一种谣言传了出来:没收啦!日本宪兵队捕人啦!

这样的谣言,使萧红起了不祥的联想。她担心一切糟糕情况随时会发生。她首先想到收拾箱子,好像里面真的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萧军也感到有点紧张,他把箱子从床底拉出来,在地板上立起洋烛,帮忙着收拾。他们都非常担心书页里边夹着骂“满洲国”的,或是骂什么的字迹,于是又将每册书来回都翻了一遍。一切收拾完毕,箱子已是空空洞洞的了。然后把纸片扔到大火炉里烧,一张高尔基的照片,也给烧掉,直烧得人的脸孔也给烤痛了。红色的火苗像一个魔鬼,一口一口吞咽掉照片,她看着狰狞的火光出神,火光寂灭的那一刻,她不由得一凛。

外面的风声愈来愈紧,人心惶惶。

剧团的人前来报信,四个人走在大街上,说起徐志被捕的事,又说老柏三天不敢回家,有密探等在他家门口,他在准备逃跑……萧红害怕极了,用肩头碰撞女友的肩头,提醒在街上不要乱说话。像是在演一场谍战话剧,可却是的的确确真实的情节,不容得有半点马虎。

心中不安,神色和语言也就显得局促极了。四个人得分成两队。只要有人走在后面。萧红还不等别人注意她,她就先注意别人了,好像街上人人都知道他们的事,连街灯也变了颜色似的。

所有恶的传闻和坏的事实,好像都是在这时来到:日本宪兵队前夜捉去了谁;昨夜捉去了谁,昨天被捉去的人与剧团有关系;剧团里的人捕去两个了……

他们每次出门回来,都要先看看门扇、窗子,有没有出现异样的情况,或者走进附近的铺子,假装买东西,看看是不是有人盯梢。就在这时,他们的房东接到一封黑信,说萧军要绑他儿子的票。弄得那做学生的竟连老师的窗下也不敢来了。

从当时的情境来看,是非走不可,可是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就在萧军筹划着如何走的时候,罗烽和白朗据说是接到组织的指示,动员他们早日离开哈尔滨。朋友们都很赞成,金剑啸来到他们家里,还说要和他们一起走,甚至连时间地点都确定了。直到1934年初春,舒群去了青岛,他们才最后决定好应邀到他那里去。

逃离满洲国,结束政治恐怖的追逮,应当是一件兴奋的事,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刚刚安稳的生活结束了,这样想着,萧红不免要感到忧伤,她觉得自己像是一片叶子,总是在飘飞,命运的风时急时歇,然而,却半点不由她心意。

“流浪去吧!哈尔滨也不是家,就流浪去吧!”萧军安慰她说。

原本是安慰的话,却扯出了萧红一串珍珠似的泪花。

“伤感什么,走吧!有我在身边,走到哪里你也不要怕。伤感什么,老悄,不要伤感。”

走吧!萧红别无选择,她深深地望着萧军,心中交织起复杂的情绪。幸好有他在,不然她的心,又要冷下来了。

生命原本是一种放逐,无论你是逐那风花雪月,还是逐那繁华似锦,都是要前行的。它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痕迹……

萧红开始拍卖家具。说是家具多少有点可笑,无非水壶、面板、水桶、蓝瓷锅、三只饭碗、酱油瓶子、豆油瓶子之类;当然还有旧棉被、旧鞋和袜子,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却组成了萧红最珍贵的家。

旧货商人已经等在门外了。

讨价还价。再讨价还价。她不忍卖掉与她日夕相伴的小锅,虽说都是死物,却是装了满满的感情和回忆的。萧红曾这般回忆道:

小锅第二天早晨又用它烧一次饭吃,这是最后的一次。我伤心,明天它就要离开我们到别人家去了!永远不会再遇见,我们的小锅,没有钱买米的时候,我们用它盛着开水来喝;有米太少的时候,就用它煮稀饭给我们吃。现在它要去了!

共患难的小锅呀!与我们别开,伤心不伤心?……

留恋没有用。都卖掉了,卖空了!空了……

朋友们陆续地请吃饭、逛公园,为他们送行。无论做什么,无论走到哪里,萧红都没有兴味。回到家里,闭灯躺在床上,摸摸墙壁,摸摸床边,思量着别离的时刻,一直辗转着不能安睡。

最后一个夜晚,萧红彻底失眠了。记忆泉涌一般拥入脑海,所有好的坏的,痛苦的快乐的……都将在这里画上一个句号,只要满洲国存在一天,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再踏上这片土地了。

太阳还没出来,铁大门就响了起来。萧红昏茫起坐,萧军跳下床去,两个人忙着从床上往下拉被子、褥子,枕头掉在脚上。这时,有人打着门。院子里的狗乱咬着,窗外,马颈的铃铛也乱乱地响。

晨光灌满了屋子,屋子里空空荡荡。就像是人的心,掏空了,空得荒凉沉寂。

喧闹的街,匆匆的行人,熟悉的叫卖声,幽静的巷口……

萧红不舍地看着眼前流连的景,将它们封存在记忆里,这样一座小城,将在她的记忆里继续生息,慢慢褪色,变成老旧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