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爱的暖炉
萧军和萧红相互搀扶着,开始了他们艰难的命运之旅,在荒寒艰苦的岁月里,他们以爱为暖炉,相互取暖。
把他们的家从旅馆搬到汪局长家的耳房里,这是属于他们第二个落脚的地方,却是他们第一个家。
1932年11月,这对与萧红来说是一个不同的日子,却偏偏是寒冷一天,白雪纷纷扬扬的飘洒。似乎寒冷与萧红的命运有着不解之缘,总是给她的生命里印上深刻的印记。她就如同一片雪花,从生命开始后,就随着命运的风,从一处飞到了另一处,忽而打着旋儿,忽而又稳稳地落下。目前,她和萧军,暂且有了新住处,
来时,炉中尚有木炭在燃烧,大约有人刚烤了火。等萧红用冷水擦完地板和窗台的时候,把水放在铁炉板上就再也不能暖了,炉中连一颗火星也灭掉。她觉得饿而且冷,腹痛又犯了,要上铁床去躺一下,想不到那铁条就像冰一样不敢接近。萧军出去还没回来。
萧红没有表,连时间也不知道,只能凭借着混暗的天色猜测着。无声无息地在寒冷里挨着,默默地等待着,默默地深爱着。
这样冰冷的一个处所,怎么能算得上是一个家呢。眼前的景象和她愿景里的家全然不的同。萧红说:“我好像落下井的鸭子一般寂寞并且隔绝。肚疼、寒冷和饥饿伴着我……什么家?简直是夜的广场,没有阳光,没有暖。”
落空的希望,让萧红心中更凉。萧军不忍让萧红失望,所以他用手中仅有的钱买回来水桶、菜刀、筷子、饭碗、水壶,还有白米和木桦,让萧红进入小主妇的角色。
有了这些用具,也就些许有了些家的气氛,也让萧红心中安宁一些。萧红年少在家时生活还算优越,衣食不愁,所以,初做小主妇,她还是有些不适应的。她开始点火,第一次调弄晚餐。菜烧焦了,白米饭半生半熟就吃了。
第二天早晨,火生了三次灭了三次。
她懊恼,她愤怒,懊恼命运苦楚为何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曾经的理想和梦却化成了现实这样惨旧模样,她愤怒自己深陷苦难却是个连火都点不起的无用之人。然而,再多心绪也无济于事,她只能接着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试着将火点燃。
就在这天,手指在铁炉门上烫焦了两条,并且把指甲烧焦了一个缺口。她承认,女孩子的娇气毕竟没有脱掉。困苦的生活却是在硬生生地扒下她娇气的骨肉,打磨着她的躯体,磨着她的灵魂。
她只有二十二岁,心中却仿佛经历了几世沧桑的苦楚,她面朝着窗子,心很酸,脚冻得很痛,又想哭号了,然而,想了想,又收起了这一行泪。她知道,她已经不是娇子再多的眼泪有什么用呢?洗净了双眸,也洗不去命运里的尘灰。
苦难再苦,也偶尔是可以见得了甜的。
萧军吃饭的时候表现得很开心,这也是对萧红最大的鼓励。只有那一刻,她的心才会被装满。
清早起来的第一件事是点燃火炉,然后擦地板,铺床。炉铁板烧得很热时,她便站到火炉旁烧饭,把刀子、匙子弄得很响。饭锅腾着气,把葱花炸到油里,让它发出烹调的香气。在炉台上铺好一张纸,把土豆切成薄片……一幅惬意的生活图景。在经历过辛酸之后,尤显珍贵。
饭已熟萧红便打开小窗望一望,家庭教师还没有下课,先到炉前吃两口。偶尔再打开锅盖吞下几口,一个十足调皮的主妇。
沉重而苦痛的往往不是生活,而是心。如若心中装满爱,就算是生活颇有不顺和清苦,都是幸福的。而此时的萧红,她是幸福的。
她差不多快要吃饱的时候,萧军才回来。习惯上,她知道萧军到院心要大声弄响嗓子,于是藏在门后等他,有时不等他寻到,就作着怪声跳出来。然后两人相视一笑,满心的喜悦,她似乎听到心中花儿开放的声音,这也是萧红久违的感觉。
她经历过无数次寒冷的啃噬,她的生命里也同样是充斥着苦难和寒冷。而越冷,她也就更加需要问暖,渴望温暖。对于现在的她,爱情,是最好的暖心火炉。让她生命的希望渐渐复苏。
那段日子里,萧红第一次体会到了生活的味道。虽然经济上的紧张和拮据还是会常常来烦扰,但相对安稳的生活却使得他们有一种宁静的幸福。这一段生活,是他们的新婚蜜月了。
然而,他们蜜月里最常有的感受却是饥饿,同样,饥饿也让她们的记忆更加深刻。
对于两个人的这段前尘往事,萧军晚年作了一种相当亮色的总结:
尽管那时候我们的生活是艰苦的,政治、社会……环境是恶劣的,但我们从来不悲观,不愁苦,不唉声叹气,不怨天尤人,不垂头丧气……我们常常用玩笑的、蔑视的、自我讽刺的态度来对待所有遇到的困苦和艰难,以至可能发生或已发生的危害!这种乐观的习性是我们共有的。……正因为我们共有了这种性格,因此过得很快乐,很有‘诗意’,很潇洒,很自然……甚至为某些人所羡慕!
不能说萧军的总结没有根据,在他们的生活中,确曾有过不少快乐的、诗意图景。而这些,萧红也作过类似的描述:
“我们不是新婚吗?”他这话说得很响,他唇下的开水杯起一个小圆波浪。他放下杯子,在黑面包上涂一点白盐送下喉去。大概是面包已不在喉中,他又说:
“这不正是度蜜月吗!”
“对的,对的。”我笑了。
他连忙又取一片黑面包,涂上一点白盐,学着电影上那样度蜜月,把涂盐的“列巴”先送上我的嘴,我咬了一下,而后他才去吃。一定盐太多了,舌尖感到不愉快,他连忙去喝水:
“不行不行,再这样度蜜月,把人撑死了。”
盐毕竟不是奶油,带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甜,一点也不香。我坐在旁边笑。
安稳的生活使得萧红的身体也逐渐恢复,萧红开始用自己的力量为他们的小家来贡献力量。可是几番奔走,却没有太多效果。
就这样,他们在饥寒交迫之中一天天地愁着柴米油盐。品味辛酸和寒冷,在苦难里享受爱情的甘甜。
萧红不喜欢下雪,因为当寒冷会啃噬她的身体,带给她一次次身心的刺痛,此时非同往日,她再也没有任何赏雪的情志了。每当大雪来临,她总是非常恐惧。伴随而来的,是一连串关于寒冷的噩梦:一大群小猪沉下雪坑……麻雀的冻死在电线上……
循环着,一圈一圈,一个难以终结的,关于寒冷的梦魇。
2.辛酸生活
生命是一条复杂多味的绚烂之旅,总会有一段路程,格外苦痛,极尽辛酸。然而在后来的某日,你会笑着回忆。
为了维持两人的生计,萧军每天都在外面奔走,几经朋友介绍,萧军又找到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每夜到5里路外的一条偏僻的街上教两个初中生国文。有了这份工作。他们每个月可以有15元钱的固定收入。
萧军每天都在为生活四处奔走着。萧红一个人呆在家里,时常感到的孤独和寂寞。她没有什么可做的,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废人一样。没有光线的房子里,常常会飞出悲伤的念头。
萧红想:这就是“家”,没有阳光,没有暖,没有声,没有色,寂寞的家,穷的家,不生茅草荒凉的广场。
寂寞是嗜骨的毒,啃噬人心,啃噬意念。一些凄冷的想法在灰暗的空间里飞舞,让她心中格外寂寞和焦虑。
萧红每天站在小过道里等萧军,一个翘盼凝望的姿势,一等就是好久。等待,是她最无奈的深情。她只能以这种方式爱着萧军,而萧军却为她尝尽苦难,这让萧红格外心痛。
房东的女儿在外面衣着光华地回来。看见萧红就笑着说:“啊!又在等你的三郎…… 他出去,你天天等,真是好怪的一对。”
房东的另一个女儿看见了则是说:“没去看电影吗?这个片子不错的,蝴蝶主演。”
看着房东女儿的胭脂红唇,她觉得自己的袍子灰得好冷。
她好不容易把萧军盼回来了,萧军从口袋里掏出一烧饼给萧红便又走了,赶着去做下一份儿工作。
萧红觉得萧军就像是一只鸟,一会儿飞回来,一会儿又飞走了,留下的只是一层层地失望和寂寞啃咬着萧红。
她吃着烧饼,添着辘辘饥肠,想着房东女儿耳上晃荡的奢华吊环和萧军唇上的薄霜。心中酸涩不已。这是她对于贫富差距生出的最强烈的感受。虽然她们有时处在同样的空间里对话,却是像遥遥隔了好远的两个世界。一个光艳,一个灰冷,多讽刺的世界。
爱人辛苦奔走,而自己却不能为这个家贡献力量反而是徒增累赘,萧红的心里自然是很难过。无能为力的辛酸,远比饥饿和苦难要难以承受得多。
为了给萧军减少负担,萧红一心地想要找一份工作。
萧红听说了画家朋友金剑啸到一家电影院去画广告,月薪四十元。于是,萧红开始留心起招聘广告来。她认为,自己也是可以任职这样一份工作的。
《国际协报》又登出了电影院招请广告员的广告,月薪明明白白是四十元。萧红很受鼓舞,决定试试看,萧军认定广告是骗人的,劝阻不成,勉强和她一起前去接洽了。
他们寻找得疲乏了,才找到代理的“商行”,回答说是星期天不办公。第二天冒雪再去时,又说已经不替电影院接洽了。萧军开始埋怨萧红,两个人吵了起来。
第三天,萧红再不提职业的事了。萧军去过电影院两次,因为碰壁,不禁对着萧红破口怒骂,说画广告的工作是“无耻”和“肉麻”;还骂了自己,说是“浑蛋”、“不知耻的东西”、“自私的爬虫”。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萧军还在剖析着:“你说,我们不是自私的爬虫是什么?只怕自己饿死,去画广告。画得好一点,不怕肉麻多招来一些看情史的,使人们羡慕富丽,使人们一步一步地爬上去……就是这样,只怕自己饿死,毒害多少人不管,人是自私的东西……若有人每月给200元,不是什么都干了吗?我们就是不能推动历史,也不能站在相反的方面努力败坏历史!”
过了许多天,金剑啸找到家里来,跟萧红说好一起去画广告,每月四十元的薪水,两人各分一半。萧红跟着出去,在广告牌前站到夜晚十点钟才回到家里。萧军找过她两次没有找到,正在生她的气。
这一夜,两个人一直吵了半夜。萧军买酒回来喝,萧红抢过来喝了一半,哭了。结果两个人都哭了。
萧军喝醉以后,他像一个孩子般,委屈地在地板上嚷着说:“一看到职业,什么也不管就跑了,有职业,爱人也不要了!”
第二天酒醒过来,正好是星期天。他们一同去画了一天的广告。萧红是金剑啸的副手,萧军做萧红的副手。
第三天不用去,电影院另请了别人。
萧红当广告员的梦想破灭了。
而对恋人之间,摩擦既经出现,可以预期,雷鸣电闪、风雨交加的日子不会太远,因为乌云不但不曾消散,反而愈积愈厚了。
无忧的甜蜜时光,渐渐流逝。
在不到两年的同居生活里,至少有三个少女同萧军有过一些微妙的情感关系。在散文集《商市街》里,她们是:敏子、汪林、程女士。萧红对程女士特别敏感,在诗里立了专章,写做“一个南方的姑娘”。
程女士原名陈丽娟,笔名陈涓,宁波人,据说是因为寻找家人从上海来到哈尔滨的。她在朋友家里认识萧军以后没几天,便来商市街拜访,名目上却说是来访萧红。
在萧红的眼中,她是漂亮的,脸上不涂粉,头发没有卷起来,只是扎了一条红绸带吗,却有一种很别致的静美。对于这位“美人似的人”,乍见之下,萧红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反感。但是,她的美却让她心底生出酸涩。
程女士常到商市街来,或者来借冰鞋,或者同萧军和萧红一起到冰场上去。大家渐渐地熟起来,这时,她给萧军写信了,这刺激了萧红敏感的神经。其他任何萧红都愿意忍让迁就,唯有这份爱,她不能忍受任何人涉足。
过了些日子,程女士要在他们家里吃面条,萧红走进厨房去以后,听到她同萧军欢快地聊了起来,时而不时地开怀一笑,两个人很融洽和谐,这让萧红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个局外人,心中涨满苦涩和委屈。
后来,程女士也来的就少了,程女士去了萧红家,房东的女儿告诉她说:“你不要和他再亲近吧,有人妒忌你呢!”她也感觉到了萧红不大友好的态度,于是主动疏远了。
动身回南方之前,程女士曾到商市街向他们告别,萧军慌忙中塞给她一封信,她回去拆开来看,除了一页信笺外,还有一朵干枯的玫瑰花。
为了消除误会,她带了她的男友去看萧红,结果仍然得不到谅解。
在她家里,一群朋友前来为她饯行,萧军也去了。她说萧军随同自己去买酒,在街道上默默没有话说,回来走到她的家门前,萧军突然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飞一样地溜走了。
那段轻描淡写的暧昧,却轻得让萧红难以承受。
不得不说,酸涩,是每一段爱情里都有的味道。
3.流金岁月
“九、一八”事变后,不到半年时间,日本迅速占领了东三省。
1932年3月1日,“满洲国”成立,立前清废帝溥仪为皇帝。东北陷入了殖民主义的黑暗与恐怖之中。
一片风雨潇潇,黑暗之下涌动着新生的力量,他们随时准备着,破除黑暗。
相随萧军,萧红认识了一群朋友,其中,除了中共地下党员、思想激进的青年,也有国民党员、民族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他们经常到画家冯咏秋的住宅聚会。因为窗前满种着牵牛花,夏天爬遍了门窗,大家管这屋子叫“牵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