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经亨颐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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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演说(10)

和平之声,发生以来,为时不过数月耳。吾浙于此和平声浪传播全世界之时,而有青年团之发起,一若青年团为和平声中之产物也者。夫和平能产生何物,何物能产生和平,此至可研究之问题也。和平之自身,固有所产生之物,然而和平自身以外,亦必有产生和平之物在。故和平二字,一方面能产生他物,一方面即为他物所产生。今日之和平,其所由产生者,果何物乎?吾以谓今日之所谓和平乃不得已之和平,非确有产生和平之物者也。人心厌乱,军阀派亦困于武力,彼此精疲力尽,故有得过且过之态,于是和平之声,从此而生。欧洲会议,南北会议,大小如出一辙者也。夫正义人道犹如旭日,和平以前特为黑云所蔽耳。近日正义人道之渐为世人所注重者,不过揭开黑云而已。黑云既揭,旭日自现,非黑云能产生旭日也。吾侪今后之责任,唯在肃清空气,永使黑云不蔽旭日而已。思想者,人生之空气也。和平教育者,肃清人生之思想者也。

国人而欲肃清思想乎,愿于和平教育注意及之,若不和不平之教育,吾未见有能济者矣。

曷言乎教育之不和也?教育上各种主张之纷歧夹杂,固无有甚于今日者。自有动的教育之创导,而近今诸学说,不啻皆为其革新之先声,故教育理想上已无所谓不和(参照本报第二百二十九期《最新教育之三大主张》)。兹之所谓不和者,就教育与社会之关系而言耳。余尝言:教育无界教育家非专门家,即希望教育与社会之和而已矣。无论居何职业,但能留意于人生问题,即无不具有教育者之资格,以教育事业而委诸少数学校人员,则其待遇生活,一若别有单位,故每有孤高之气,不愿随俗浮沉,不免与世冷落,遂使教育事业立于社会以外。闭户造车之咎,其何可辞。昔人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吾则谓一般人生之患则在人人不好为人师。余愿今后之教育者,让出若干分教育权,又愿今后社会中人,分担若干分教育职,此青年团之产于教育之和也。

曷言乎教育之不平也?制度划一,不论智、愚、贤、不肖,同受铸型教育,可谓平焉已矣。然义务教育一日未能实行,国民有受教育者,有不受教育者,可谓平乎?此所谓义务教育者,为为父母者之义务,为父母者不尽此义务,则强迫之,强迫之则不平更甚。吾国今日之教育,为殷富者所独享,公家经费虽不多,然其大部分,多取自穷民,而乃其利益全数供诸殷富。天下不平之事,无有过于此者,所谓平民教育者,无非欲得义务教育之实,而除去其强迫之性质者也,故平民教育尤难于义务教育。强迫教育者,为为父母者之义务教育,平民教育者,为教育者之义务教育。为教育者能明教育者之义务教育,则一般社会中人亦能明社会中人之义务教育。教育不待强迫而能普及,此青年团之产于教育之平也。

概言之,青年团者,和平教育也,虽非和平之产物,而乘此和平声中提创青年团,不可谓非大好机会。吾国今日之地位,往者已矣,来犹可追,若能切实进行,其成效决不落人后,近如日本,创办青年团虽已有年,而君主之黑幕未去,军阀之野心未偃,为笼络国民计,勉强有内务文部两大臣连署之训令(参照青年团第一号译稿)。敷衍虚文,无提创之诚意,有责备之隐情,而不阴不阳之民主主义,又为之中梗。较之吾国官厅居发起筹备之责者,相去已不可道里计也。惟兹事体大,又属创始之际,入手方法,尤赖实地调查。负斯责者,莫如视学诸君。办铁路先勘路,办矿务先探矿,视学实为教育行政之先导。视字之意,有勘与探之性质。青年团固非可轻举,诸君于视学之时,勘之探之,积极行之,虽全浙之大,指日可以成立。馨香顶礼,欢迎诸君,欢迎吾浙之青年团。

(原载《教育周报》第232期)

高师教育与学生自治

(1921年4月)

我这次承邓校长之招,得能忝列北京高师职员之一,今日与全体同学诸君第一次相见,我心中非常欣幸,但又觉得非常警惕。

邓校长聘我做总干事兼学生自治指导委员长。今天姑不讲其他问题,就职务上和本校改革上略略地贡献些意见。但是本校的历史情形,我还没有明了。所以我今天所讲,还是从前对高师的感想,和一般对于高师的批评,以及现在外面中等学校的情形,请大家参考并加以注意。

我对于现行高师制度,有根本不赞同的地方。本校开办多年,优点也有,缺点也有。一般的批评:

一、北京高师的理科优于北京大学。这是本校的优点。但我以为这优点不过一时的,大学里把种种设备扩张起,立刻可以超过我们高师的。五四运动以后,文艺勃兴,一般青年大大地致力于文学方面,这是很好的现象。但是我有一点过虑!现在中国的文学家,往往没有数理的根据。

诸君啊!想避却烦苦的练习,到后来要发表演说或做文章的时候,遇着比仿说明,竟讲不明白、或是含糊过去,脑子里没有一种基本的形式,分析的整理,囫囵吞枣,这实在是青年偷懒的弱点!我很不赞成的。所以我不愿本校理科优于大学,要希望本校的文科优于大学。这如何可以做得到呢?就是要宣传数理精神到文科里去才好。我希望本校全体同学,嗣后从一年级起,要好好地把数理根底打得着实,切不可自命将来的文学家,轻视数理学置之度外。一般批评北京高师理科虽好,我以为不过一部分的优点,还是靠不住的!

二、高师学生对于教育欠注意。教育是本校的生命,外面有这句批评,岂不是本校的弱点吗?我想这也是一般人类思想的弱点。人类思想,往往“重其所异轻其所同”,高师分部是所异,教育是所同。譬如某学校某学校工业哩、商业哩、农业哩是其所异,要知道“学校”二字是其所同。现在一般的观念,工业学校和商业学校,好像是全不同的。

但细细地想一想,工业和商业不同的分量,比较学校二字相同的分量是哪个大。我以为学校二字同的分量大得多咧!高师分部本是个方便,博物哩,数理哩,英语哩,地理历史哩,国文哩,各部分不同的分量,比较教育同的分量,更不必说,当然是教育二字同的分量大得多。现在的制度好像是一部一个学校,到毕业的时候,博物部的人,脑子里只有老鼠、油菜等等,数理部的人只有+、-、空气、光线等等,其他这种各式各样的毕业生,我以为至多去做各式各样的教员,决不是共同的教育者!本校特设一种教育研究科,虽是不得已的苦衷,我怕办了研究科以后,各部对于教育一科更不注意!所以我主张至少把研究科的精神,宣传到各部里去才好!

我在南方听到朋友间随便谈话,北京高师略称北高,北京大学略称北大,看做“并驾齐驱”的。为什么近来北大里的人说要提“高”;一方面北高里的人又说要改“大”,岂不是很奇的一个对应吗?我想这也是人类的弱点!自己已经有的厌了,还没有得到的不知道怎样好,高的改大,大的提高,岂不是变成一件东西吗?高师要改大学,我是赞成的,但是理由是不同的。如其一味企慕大学,想换一块招牌来过过瘾,一切仿照现在大学制办法,不过添了一个大学,有什么希奇?同时是高师自杀!高师破产!我以为丝毫没有价值。究竟为什么要改大学?请大家研究一下。

学校名称上面加甚么“高”字和“大”字,我是根本不赞成的!这话今天暂且不说。现在在未废止以前,我就用这二字来研究高师和大学的性质,正好彼此误用了!高师独立的必要,说是养成教员,我认为还是方便;救济思想界的分裂是主要目的。现在人类思想界的程度,还少不了“精”与“通”分工的二作用。将来也须合并研究。大学的职份是个“精”字,高师的职份是个“通”字。大学明明叫做分科,没有通字的特色,高师的教育是全校中心科学,就是“通”字的特色。照这样讲来,大学才当得起一个高字,我们不好僭称的,照我的主张必须把研究科加在各部之上,各部的界限也不必严守,听各人志愿,就是习惯上认为极不相关的两个学科,能够有人联习更好,应当改称大学,才可以表示我们的性质。高是高,大是大,教育只可以说注重,无所谓提高。所以我对于本校的计划叫做改大不提高。大是范围的大,意在通,高是程度的高,意在精。本校各科程度不必提高,各个人所学的范围愈大愈好。这种学校养成出来的人,去做中学校教员,分担教职最为便利的了!所以当教员决不是我们包办的。大学毕业出来的人当然也能做教员,就是自己研究出来的,不论范围极小,只要是“精”也是一样。如其师范生忌视非师范生做教员,这是大不通了!

以上是关于本校改革的意见。我的职务,照新改简章有宣传本校精神这句话,上面所说,就是宣传数理精神,宣传教育精神,都是对内宣传精神,就是要使之通!我还要对外宣传精神,我兼任自治指导委员的职务,是帮助诸君向外宣传自治精神,诸君将来也是指导学生自治的人,所以我今天要讲学生自治问题。先声明一句话,我立于本校职员地位对于诸君立于学生地位帮助你们自治还是小事,我要和诸君同立于教育者地位,研究怎样维持外面一般中等学校的学生自治?就是指导你们指导学生自治,这是本校毕业生重要的职分,须应新思潮,不但不可以消极,我以为更加吃紧呢!教育学里面一章《训练论》无论新思潮怎样,到今日,决不是破产,不过换一个方向。学生本位的训练,就是指导学生自治。

我想把指导学生自治,当作师范学校一种教科,我愿意担任这种讲师,可是现在没有这种教材,只好把我自己稍稍地经验和现在外面中等学生自治的情形报告给诸君听听,请大家加以研究。

学生自治会是本校提倡最早。自己提倡的而且自己将来要去做的,倘若出去到了各中等学校无从做起,那时候你们怎样?是不是做一个“寒蝉”的教员,试问良心上如何交代得过?现在外面中等学校学生自治会的情形,概括一句话,学生实在可怜!原来学生自治本是教育的目的,《训练论》中岂不是有“习惯”和“自律”的话吗?从前虽没有学生自治会,凡是做校长教员的,都应当希望学生能够自治。所以这学生自治会当然要由校长教员发起的,不必由学生要求的。学生自治会等到由学生要求,根本动机先不对了。我的主张学生自治,是从毕业生方面觉到的。

诸君现在还没有毕业,还不觉得。我听得毕业生说“出了学校门,换了一个人”,我大大地感触!果然未毕业以前讨论的和毕业以后特地来质问的全是两种样子。应当想什么法子呢?把毕业以后来质问的话提到未毕业以前来讨论,想来想去,非使学生自治不可。

我想做学生的听到叫他自治,非常欢迎,这原是人格上不愿受制裁的一种特色,但是我们中国向来“师道之尊”有特别的积习,所以一般做校长教员的多不愿意学生自治,其结果双方误解,竟是有宣战的样子!

非但不指导,要指导也不成!岂不是因为学生自治问题,惹起校长教员和学生的恶感。自有学生自治会以来,教员和学生比从前更隔绝了!长此下去,恐怕学生自治的真义永远不能表现,学校信用永远不能成立,到底也不是教育的本义。我当时以为这种现象是一定要经过的,认为现在的学生自治会是第一期学生自治会,对学校是一种消极的手段。第二期学生自治会是怎样呢?当然是积极的指导,做校长教员的有了觉悟,不可以威权用事,不可以束缚学生精神。但是做校长教员仍有不能不切实指导的责任,否则你为什么叫做校长职员呢!我所以希望赶快从第一期学生自治会进于第二期学生自治会,这实在是教育界的幸福。

第二期学生自治会从几时起,第一期学生自治会几时截止,我仔细一想,是划不清楚的,还不如劝告一般学生青年,观念上把自治会分为两起:一方面消极是消极,一方面积极是积极,无论做教员做学生都要有这种观念才好。我现在到本校以后,一方面愿意做诸君的消极对象,一方面要将诸君做我的积极的对象。做学生对于学校的态度也要如此,叫做经常信用,临时反对。评论是否,要以一件事为单位,不可以一个人为单位。我等不及第一期学生自治会何时经过,又恐怕成了消极的习惯;弄得一般中等学生青年走投无路,到底他们年纪还小,不能不指导的啊!

现在外面实在缺少这种人才,非托你们赶快出去救济不可!不要现在未毕业时代在校内做一个很能干的自治委员,将来出去仍是做一个束手无策的教员。我到本校来确有这种决心,能够和诸君研究得指导学生自治最适当的方法,一则学生自治会的真义可以表现,二则使我可以报答一般的中等学生青年!

(原载《教育丛刊》第2卷第2集)

青年修养问题

(1922年12月)

今天承夏先生邀我讲演,知道本校每逢星期六晚上,有一种课外讲演会。这会的主旨,所以辅导学生,我非常赞成。且因在校之时不多,得与诸君谈话机会也少。现在虽则身体不好,很愿意来讲,不过今晚所讲的,是一个很普泛的问题,我觉得近来青年修养,很有问题!有什么问题?诸君当然是青年,我虽年纪稍大,也自认为青年。但近来于“青年”二字之上,为什么再加上一个“新”字。“新青年”的对面,就是“老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