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网络、能力与升级：一个分析框架
本书研究的主要目的是探寻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竞争力不同理论分析视角之间的内在联系，以期为发展中国家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形成机理提供较为全面的解释。为了实现这一研究目的，我们首先在本书的第2、第3和第4章中对本地网络、全球网络和企业能力视角下的既有文献进行了梳理和分析。然后，在第5和第6章中建立了“网络视角下的集群企业能力构建”和“能力视角下的集群企业升级”两个理论模型，并使用浙江省三个地方产业集群中的出口企业问卷调查数据，对理论模型提出的研究假设进行了实证检验。实证分析结果为理论模型的有效性提供了一定程度的支持。
上述理论分析与实证研究体现了我们试图在本书中表达的一个核心理论思想：尽管产业集群和全球价值链等网络视角长期以来一直是发展中国家企业竞争力研究的主导框架，但是发展中国家企业内部要素的作用也必须得到应有的重视。基于网络视角的分析框架与基于微观企业内部视角的分析框架之间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而是存在着明显的互补性。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竞争力问题只有在充分辨识不同理论视角之间相互作用、相互联系的基础上，才能够得到更为全面和深刻的理解与认识。
在本章中，基于本书理论探讨和实证研究的结果，我们提出一个包含本地网络、全球网络和企业内部视角在内的分析框架，希望能够在同时考虑不同理论视角核心要素的前提下讨论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国际竞争力问题。更进一步，我们依据这个分析框架，选取绍兴轻纺产业集群和诸暨珍珠养殖加工集群中的集群企业为研究对象，对这些集群中企业的升级战略以及外部网络与企业内部要素发挥的作用进行探讨和分析。
7.1.1核心概念阐释
我们将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国际竞争力定义为集群企业在国际市场中创造、提升和捕获价值的表现。价值在这里的含义是指不同形式的经济租。
Kaplinsky（1998）识别出九种形式的经济租，包括资源租、政策租、技术租、人力资源租、组织租、关系租、产品和营销租、基础设施租以及财务租。在我们提出的分析框架中，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的竞争力（创造、提升和俘获经济租）是全球网络（全球价值链、全球商品链以及全球生产网络）、本地网络（产业集群）以及企业内部要素（能力、企业家精神、企业创新文化以及企业战略导向等）之间动态相互作用的结果，这种结果是通过激发和促进集群企业的升级而得以实现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国际竞争力的驱动因素可以划分为全球、本地和企业三个维度。
在全球维度上，全球网络中存在两种效应。第一种效应是全球知识转移效应。全球网络中的领导企业、国际组织以及最终消费者可以通过各种知识转移机制，向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提供国际市场竞争所需要的各种知识（如技术、营销和管理等）。第二种效应是治理效应。全球价值链研究就全球网络中领导企业与发展中国家供应商之间的治理关系进行了深入的讨论，我们在本书第3章中已经对此作出了述评。这里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我们认为治理关系作为一种关系资产可能具有两种效果：一是透过影响全球网络中的知识转移方式和水平作用于发展中国家供应商的能力构建；二是直接作用于发展中国家供应商的升级（第二种效果在图7‐1中以连接全球网络与产业升级之间的虚线箭头表示）。
在本地维度上，本地网络中存在三种效应。第一种本地网络效应是集群企业之间的集体效率，包括被动的知识扩散和主动的集群企业间合作。
第二种本地网络效应是集群企业得到的本地政府和机构的支持。除了这两种显性的网络效应外，我们认为本地网络本身就是重要的区域资产，如区域品牌、技术基础以及本地网络的整体组织形式等。由于第三种本地网络效应与本地网络全体成员的组织和治理关系相关，因此我们称之为本地治理效应（在图7‐1中以连接本地网络与产业升级之间的虚线箭头表示）。
在微观集群企业维度上存在多种影响其竞争力的内部要素。除了本书第6章实证研究识别出的技术能力和营销能力之外，其他可能影响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竞争力的内部要素包括创新能力（或组合能力）、企业战略导向、企业创新文化和企业家精神等。基于对集群企业实际发展状况的观察，我们认为即使在以中小企业为主的发展中国家产业集群内，企业的内部因素也能够对其升级以及最终的竞争力表现产生决定作用。这是因为我们的观察发现，即便在初始条件几乎完全相同的情况下，经历一段时间以后，不同集群企业的竞争表现也迥然不同，有些企业快速成长壮大，而另外一些则停滞甚至过早地夭折了。这使我们不能不从内部发掘影响集群企业成长的决定因素。
在本章提出的三维度驱动分析框架中，升级（即相比于主要竞争对手更快速的创新）是一个重要的中介变量。我们认为，升级是全球网络、本地网络、微观集群企业以及三者之间相互作用与集群企业竞争力之间联系的桥梁。来自外部网络的影响以及微观企业内部的努力最终是依靠升级为手段来实现集群企业竞争力的改善。
7.1.2集群企业竞争力三维驱动模型
一般来说，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有两种主要方法来应对全球化带来的竞争挑战：通过削减工资、漠视劳工权益和环境保护规制以及逃税等手段来强化成本优势；提高其所承担价值活动的技术含量，或者进入那些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隔离竞争压力的利基市场。前者反映的是产业发展“低端道路”战略思维，后者所反映的则是“高端道路”战略思维。“低端道路”发展战略认为，削减成本能够推进生产力和企业利润的提高，并能够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所有旨在规制竞争的制度和规则都被视为是经济发展的束缚，因而应该维持在最低程度。“高端道路”发展战略认为，创新和效率是企业、区域乃至国家竞争力的基础。企业竞争力的来源不是（或说不仅是）成本，而是持续的创新和升级。
从具体实施的效果来看，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的“低端道路”发展战略即使能够形成竞争优势，也只是一种短期的竞争优势。低工资以及恶劣的工作条件，使企业无法吸引和保留维持生产效率和灵活性所必需的高素质工人；对环境保护的漠视，破坏了本地区乃至整个国家的可持续发展基础。
在价格竞争和成本竞争压力下，继续努力降低成本就成为企业唯一的选项，从而形成了螺旋向下的恶性循环。与“低端道路”形成的破坏性竞争相反，“高端道路”战略形成的是“建设性”竞争。在这种战略引导下，企业通过获得和使用新技术来更有效率地提供多样化产品，并从中产生足以支付更高工资和福利的经济收益。通过不断吸引和培养优秀人才、不断提高能力和升级、不断提高经济收入水平，从而形成“与人友好、与环境友好”的螺旋向上的良性循环。
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的“高端道路”战略目标是通过创新与升级来维持企业在国际市场中长期可持续的竞争优势。在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竞争力的三维度驱动模型中，我们认为这一战略目标是由外部网络、企业内部要素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所驱动并通过企业的创新与升级得以实现的。
1.全球网络治理关系与企业升级
全球价值链研究通过大量的案例分析发现，全球价值链中的企业间治理关系能够对发展中国家供应商的升级产生重要影响，并且不同治理关系类型（如市场、模块、关系、俘虏和层级）对各种升级形式的影响程度也有显着差异。应该指出的是，全球网络中的治理关系并不总是促进发展中国家供应商的升级，在某些情况下领导企业不支持有时甚至会阻碍发展中国家供应商的升级。不过总的来说，全球价值链治理为发展中国家供应商服务远方市场提供了重要渠道。作为一种战略关系资产，全球网络中不同治理关系类型为发展中国家供应商提供了不同的升级机会与前景。
2.本地网络的区域资产与企业升级
除了内部蕴含的各种网络效应外，本地网络整体本身也可以成为集群企业的一种重要的战略资产，或者称之为区域资产（Coe、Hess &； Yeung etal，2004）。由本地网络（产业集群）整体形成的区域资产包括区域品牌、技术基础、大型基础设施（如专业化市场和物流体系）等。本地网络治理（如“轮轴-轮辐”式、“卫星平台”式等）也是一种重要的战略关系资产。这些区域资产都可能直接作用于集群企业的各种升级，或者至少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为集群企业升级提供必要的条件。不过，与全球网络治理关系相类似的是，在某些情况下区域资产也可能对集群企业升级产生负面影响，例如一个强大的本地专业化市场就有可能抑制集群企业自身的营销努力，本地技术基础也可能约束企业的技术升级，而集群企业管理者认知模式的同质化倾向则可能导致集群内部的恶性竞争。
3.集群企业内部要素与企业升级
产业集群和全球价值链理论都没有明确地对集群企业内部要素的作用展开讨论，这主要是受到分析层次和分析对象的局限。事实上，尽管发展中国家的产业集群以中小企业为主要组成成分，然而不论理论分析还是经验观察都已经发现，产业集群中的企业在规模和绩效等方面都是高度异质的。
集群企业的异质性表明，企业内部要素对于集群企业的成长也可能具有显着的影响，本书第6章的实证证据至少为此提供了部分支持。
由于升级往往需要进行大量的投资并且存在失败的风险，因此是集群企业重要的战略决策。除了必须具备的企业能力（如技术、营销、组织和创新等）外，企业主要管理者的企业家精神、企业的创新文化、战略导向等战略层次的要素都将在企业升级和创新战略的制定与实施过程中发挥重要的影响。因为，我们很难想象缺乏创新精神与和主动战略导向的企业会敢于进行升级其产品和工艺的巨额投资。
4.网络与集群企业能力的相互作用
集群企业竞争力三维度驱动模型与其他类似框架的主要区别在于，它强调外部网络与集群企业能力积累之间的相互作用。在本书第5章中，我们以企业技术能力为例，分析了外部网络效应对集群企业技术能力构建的影响，实证证据为外部网络效应与集群企业技术能力积累之间的关系提供了较为有力的支持。不过，外部网络与企业能力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单向关系，而是存在双向的互动与转换。
（1）本地网络与集群企业能力：依赖与转换
本地网络与集群企业能力之间的双向联系可以理解为依赖与转换关系。一方面，本地网络是重要的知识和资源集合，为集群企业的能力积累与构建提供了必要的基础条件。另一方面，随着集群企业不断建构新能力和持续成长，它们又会反作用于集群的本地网络效应，既可能改变本地网络中知识和资源的存量，又可能通过改变集群企业之间的关系特征来调整本地网络效应作用的方式和力度。
（2）全球网络与企业能力：互动与匹配
全球网络与集群企业能力之间的双向联系可以理解为互动与匹配关系。一方面，全球网络中的领导企业、各类国际组织以及最终消费者是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重要的知识源，透过各种知识转移和学习机制，集群企业在与全球网络其他参与者的互动中学习和积累能力。另一方面，发展中国家集群企业能力本身还必须与全球网络的要求以及企业在全球网络中的升级目标相匹配，供应商的能力基础是决定全球价值链治理方式的主要因素之一。
7.2绍兴轻纺产业集群中的企业升级战略研究
7.2.1全球纺织产业的网络化生产组织
世界纺织服装产业从20世纪50年代至今经历了数次由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进行的产业转移。首先，在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早期，西方的纺织和服装生产被从日本的大量进口所取代。接下来，在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早期，纺织服装产业由日本向中国香港、中国台湾、韩国等亚洲新兴工业化经济体转移。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纺织服装产业开始由中国香港、中国台湾和韩国向其他亚洲国家和地区转移，在80年代，纺织服装产业转移的目的地主要是中国内地，同时也包括印度尼西亚、泰国、马来西亚和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到了90年代以后，南亚和拉丁美洲的部分国家也开始成为全球纺织产业中的主要供应商（Gereffi，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