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吃就直接承认好了,干嘛要扯上我?”话虽如此,他却是拉开羽绒服的拉练,从怀里掏出皮夹。
“我要这个。”她呵呵笑,叫停餐车,探身看看,立刻指着大红包装的桶装面,朝他笑。
那笑容里的谄媚讨好,让他不觉地笑起来,很爽快地要了两桶。
“啊,再来两根火腿肠!两瓶矿泉水!”她再笑嘻嘻地点点餐车。
他很识时务地满足她的要求,递出钞票,然后换回一大把的零钱。
“啊呀,从来没吃过这个吧,耿先生。”她笑嘻嘻地抱住一桶面,很利索地撕开外包装,再将桶面打开,掏出小塑料叉子放到一边,将里面的调料包拿出来扯开倒进去。
他微微一笑,见样学样,将另一桶面如法炮制。
“餐车上不是附带热水么?为什么我们非要自己去找热水?”他指指附近好几杯已经泡好的泡面,一边跟上她的脚步。
“谁知道餐车上的水开没开?”她小声地同他嘀咕,已经走到车厢连接处的开水处,小心地将桶装面凑近水龙头,按住开关,热水流出来,接到桶里八分满,她松开开关站直身子,将面小心递给他,拿过他的面桶同样接开水。
再站起身,却不见了他。
哪里去了?
还没等她转动眼珠子,他已经大步走过来,接过了她手上的泡面。
“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她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回到座位,对于他的绅士举动倒是很满意。
“好了,可以吃了么?”他不理会她的调笑,只在两人坐好后问她。
“多泡一会儿吧,我爱吃软软的面条。”她笑嘻嘻地示意他坐到对面去。
他看她一眼,坐过去。
两个人头碰头,望着身前桌上的大红桶,一手小塑料叉子,一手剥开包装的火腿肠,严阵以待……吃泡面。
她突然扑哧笑起来。
“很好笑吗?”他则安之若素,慢吞吞地揭开泡面的塑料皮,拿叉子慢慢搅搅。
“不是,只是实在无法将耿先生和吃泡面联系起来。”她笑着老实招供,小心地吸一口汤,再咬一口火腿肠,唔,味道不错。
“那要多谢素敏你带给我这一新奇的尝试咯。”他学她样子,吸口汤,再咬一口火腿肠。
“怎样,怎样?”她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实在吃不出什么好来。”他再卷叉子面条进口,有些皱眉,“这样的东西,有什么营养?”
“能吃饱肚子就行啊。”她耸耸肩,大口吃面喝汤啃火腿肠,“想当初,我可是靠它熬过了无数个春秋啊!”
“每天吃这个?”他点点手下的泡面。
“是啊是啊,工作忙了,顾不上吃饭了,就只有它,随便随时随地拿水一泡,多方便!”她点头,几乎将一张脸都埋进桶里去。
“崔保涞不会给你们叫工作餐么?”他则吃得慢条斯理。
“崔老板?”她哈一声,“他只比我们忙,连这个都是我们替他泡好端到他鼻子底下!”
闻言,他沉默不语,安静地吃面。
她却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一边吃面,一边小声地同他大讲过去的艰苦。
“……那时候我们刚承接了一项市政改造工程,根本没钱赚,可不做不行啊,手里却又没那么多的启动资金,逼得我们晚上加班时连这桶装面也不敢吃,只能吃几毛钱一包的块面……那段日子,现在只要说起来,崔老板就会笑,然后手一挥就请我们去吃大餐!”她提起就乐:“结果现在,只要我们想吃免费的大餐,就故意在他面前提那段时日!哈哈,百试百灵!”
“崔保涞还过过这样的日子?”他咬口火腿肠,幽深的眸子凝着对面哈哈低笑的女子,心里,柔软得似乎能滴下水来,声音不自觉放得轻轻地:“我们虽然知道他这些年肯定不如当初在京时那般顺风顺水,却不曾知道他竟如此艰难过。”
“呵,不是有句话怎么说地?”她则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笑着喝口汤,“苦难,是人生重要的一笔财富?是不是这样说的,我忘了,可梅花香自苦寒来,总是没错。”
“他同你说起过当初为什么会放弃京城一切跑到保城从头打拼么?”他问。
“他爱的女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他。”她耸耸肩,甚至皱皱鼻子,含糊地嚼着火腿肠,看也不看他,“很老套的爱情故事,偏偏真的发生在我们身边。”
“……他还说过其他吗?”
“其他——耿先生,您同我们崔老板不是从小的兄弟朋友么,那自然什么也比我们这帮手下清楚吧?”她突然抬起头,朝着他嫣然一笑,很聪明地合上嘴巴,不肯再卖自家老板的消息了。
“你倒是很忠心崔保涞。”他笑笑,不再说其他。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她笑眯眯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动手将所有的包装都塞进空空的面桶。
他听她这么随时地表明着自己的忠心耿耿,不觉莞尔一笑。
崔保涞能有这么一位心腹,的确是很有福气的。
等他也吃完,将所有包装收拾好,看一眼手表,竟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他瞧见她打了一个呵欠,便笑问:“困了?”
“是啊,小时候我跟着奶奶睡,每天晚上都会说‘吃饱喝足睡大觉’。”她笑笑,揉揉眼,强撑着靠着椅背,继续同他聊天。
“困了就睡会儿,到京还要一段时间呢。”他想了想,坐回这边来,拍拍自己的肩,“靠这里合一会儿眼吧。”
“没事,没事。”她笑着连连摇手,甚至往车窗那边缩了缩。
他有些无奈,索性将自己的羽绒服拉链拉开,敞开怀,伸手扯住正惊愕地望他的女子,微用力,便将她扯进怀抱。
“耿先生——”她哪里肯这样,立刻挣扎。
“是朋友对不对?”他微微一笑,稳稳地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环上她的腰,“好啦好啦,今天我过得很开心,这还不是托你的福?就算是我答谢你了,好不好?”
她有些怔怔地望他。
“合上眼。”他拢拢羽绒服,将她半包起来,“腿缩到座位上来。”
她不自在地扯扯唇角,半倒在这男人怀里,乖乖地将双脚挪上座位,一双手却不知该放到哪里。
睡?睡什么啊睡?
今宵,无人入眠啊。
接下来的日子,不能入眠的时候还很多。
过了元旦,时间正式向古老的年关靠近,虽然云青项目正式开工要等到明春,但前期的准备工作却是一点也不敢耽误,整体规划,设计草案,市政府近期要出台的路政规划、市区规划……方方面面,无一不是考验人的耐力与毅力。
等终于这一些忙得差不多有了着落,年关,到了。
农历腊月二十三,老天爷上天的日子,她的假期正式开始。
崔老板今年竟十分的大方,除了提前包了好大一个红包让她眉开眼笑之外,竟开了御口,允诺她可以过了正月十五再上京来正式报到。
这样算一算,她竟然可以在家里混上满满三个星期!
哈哈,发财了发财了啊!
这一年里,她东跑西跑,住在家里陪爹爹妈妈爷爷奶奶的日子竟十只手指头能数得过来,如今,总算可以好好待在家里充当一下彩衣娱亲的乖孩子了。
耿中一进她的办公室时,她正笑到嘴巴咧咧地收拾东西。
“怎么这么高兴?”他笑问。
“啊,早,耿先生。”她忙打个招呼,一边将大班台上的文件资料收拢到资料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快乐。
“你们崔老板正沉着脸在会议室开骂呢,你小心被他瞧到。”他笑着坐在大班台前的软椅上。
“没关系,哈哈,等他骂舒心了出会议室,我早跑没影了。”她哈哈笑两声,连电话也不用,大声招呼小周上茶来。
“不用,我一会儿就走。”他摆手喊住她,很有趣地问:“樊总终于想通了,准备跳槽了么?”
“呵呵,什么跳槽!”她拍拍桌子上最显眼又鲜艳的大红包:“红包到手,我要回保城啦!”
“现在就回去?”他一愣。“离放假还要好几天吧?”
“今年崔老板决定过年他在这里值班,保城不回去了,我提前回去,帮他去公司转转。”她笑嘻嘻地仰天叹息,“山中无老虎,猴子要充霸王啦!”
“保城不是有专人盯着公司么?”
“常经理今年要回老家过年,他都好几年没回去过了,崔老板提前放他假。”她笑着将那个鲜艳的大红包收进包包,“我算是托常经理的福啊!”
“不买些年货回去么?”他凝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女子,轻轻问。
“家里什么年货都准备好了,我妈妈说了,只要我回去,这年就算是齐了!”她不在意地挥挥手。
“至少买点特产拿回去啊。”
“京城有什么特产啊?”她歪头瞅他一眼,“果脯?烤鸭?嘿嘿,现在哪里都有的买,我们家门口就有一家全聚德烤鸭分店。”
他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这四九城皇城根儿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其他特产。
“好啦,收拾完毕!”她啪地一合手,看看光洁无比的大班台,很有成就感地点点头。
“现在就走?”
“耿先生你也说啦,崔老板如今正在会议室开骂呢,我还是早走早逃生的好。”她嘿嘿笑两声,“啊,提前跟您拜年了啊,耿先生!”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
她拿起小包,笑嘻嘻地就往门口走。
“大衣不要啦?”他叹口气喊住她。
“啊呀,只要一提起今天中午就能吃上我妈做的饭,我就热血沸腾的很哪,根本就不冷!”她笑着转回来一把扯下衣架上的大衣,随意地搭在臂弯。
“樊总,我也要提前休假!”小周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好,准假!”素手很帅气地一挥,她笑,“快快写申请,等会儿咱们崔老板过来你要他签字就成。”
小周立刻哀号一声,显然是对他们崔老板不抱任何的希望。
她笑嘻嘻地拍拍小周的肩以示安慰,顺便将一个红包塞进小周手里:“过年见了啊!”
他在后面含笑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也随同这女子的喜悦一起飘了起来。
“好啦,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站在电梯口,女子素手摆摆。
“我送你吧。”他微微笑着,同她比肩站在一处。
“谢谢耿先生了,不过我开车回去。”她笑笑,以为他要送她去车站。
“刚下过了雪,还是坐车回去比较好。”他声音温和,不容人拒绝。
“没事,我昨天就注意过路况新闻了,到保城的高速很顺畅的。”
电梯来了,她跨进去,笑着朝他摆摆手。
他想说些什么,可没等他开口,电梯门徐徐合上,将他,阻隔于她的视线之外。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顿时空荡荡的。
一时,一股冲动从他心底蓦地爆发开来。
等不及另座电梯升上来,他几步跨到安全门,推门进去,一路,向着大厦的最底层冲去。
别路云处起,离亭叶正稀。
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
七岁的幼女,尚能如此感慨,如此依依不舍。
他已在人世间蹉跎了三十六春,却是踌躇不前,不敢将他的情感,大方捧于人前。
一路急奔,一路喘息,一路微笑。
等他站在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望着那曾停驻过某辆小QQ的空地,仲怔良久。
下意识地走到自己的车子旁,他掏出钥匙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直接踩油门冲出去,一路急奔,双眼,热切地注视着前方的各色车辆,寻找他熟悉的那辆QQ的踪影。
可是,车如流水车如龙,一路追到了高速路口,他还是寻不到那辆QQ的踪影。
GPS闪烁的屏幕,突然间幻化成她的笑脸,盈盈望着他。
他再不能动。
绝代有佳人,一笑倾人城。
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早已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