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还朝的樊素敏却除了自己的家事国事,其他事,事事不知。
好不容易回了家啊,虽然公司正式放假前,她还要每天跑去公司转转,但时间上毕竟自由了许多,公司也没什么具体需要她去做的,她每日里甚至能美美地睡上一个懒觉,十分的惬意。
“睡吧睡吧,再睡你就三十多了!”妈妈每次喊她起床吃早饭都这么骂她一两句。
三十多就三十多,她无所谓的很。
“你看你同学哪个还像你这样?结婚的结婚,有孩子的有孩子,只有你!”
饭桌子上,即将跨进八十整寿的奶奶恨不得将她一脚踹出门去。
她怎么啦,她如今也算是事业有成,瞧瞧她的同学朋友,不是她虚荣啊,的确是数她混得好啊!
“至少人家都有另一半了!”
一向沉默的爷爷也来了一句。
她几乎要哀号了。
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假啊,不想白白浪费在这个上好不好?
“啊,要到点了,我先去上班了!”她抹抹嘴巴上的豆浆,站起来就要跑。
“今天都大年三十了,你去哪里上班!”樊爸爸瞪她。
“……我去商场买几件衣服总行吧?”她委屈地低头。
“去吧去吧,你是该打扮的鲜亮一点。”奶奶立刻为她开了通行证。
她暗暗扮鬼脸大喊一声耶,抓起钱包就跑。
“别忘了下午早点回来包饺子!”妈妈喊她。
她胡乱地摆摆手,换鞋子冲出家门。
呼,胜利!
伸出两根手指摆个姿势,她放弃车子,一路安步当车,慢悠悠向着离家并不远的商场前进。
的确是要去买几件衣服。
她一路走一路盘算。
给爷爷和奶奶再买一套大红唐装吧,前些天买的那套黄地菊花的太素净,不如大红的喜庆。
妈妈的大衣有些不合身了,买一件呢子的还是羊绒的呢?
至于爸爸,买几瓶好酒就最讨他欢心了。
手一拍,主意拿定,她呵呵笑。
舒缓的笛子独奏飘起来。
她从包里拎出手机,瞄一眼屏幕。
耿中一?
她眨眨眼。
自从秦皇岛回来后,他们并不常见面,到她回家来也不过在公司见过两三回而已,这位耿先生每次又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除了工作,倒只有她回来那天他同她才说了几句闲话罢了。
今天怎么会打电话给她?
“耿先生?”她按下接听键。
“做什么呢?”电话那头,传来温温的笑。
“逛街!”她呵呵笑两声,继续朝着商场前进。
“这么清闲?”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大年三十,还要忙什么啊,咱们小小的平民百姓,又不比耿先生事务繁忙。”她开个玩笑。
那边传来几声无奈的笑。
“素敏,几日不见,你倒是会揶揄人了。”
“我哪里敢揶揄耿先生啊!”她忙不迭地叫屈。“讨好您还来不及呢。”
“你需要讨好我么?我又不是崔保涞,不会发你大红包。”
“云青项目耿先生可是握着一半呢,等开春项目动工,我也算是您半个手下了吧,我自然要服从您的指挥,现在有机会,当然要好好讨好您一番啊。”她笑着走进商场。
“好,既然你如此说,等过完年你上班,我不给你小鞋穿就是了。”那边哈哈一笑。
这样爽朗的大笑,她倒几乎从不曾听这男人有过。
“那就提前谢谢耿先生了。”她微微一笑,乘手扶梯直接上三楼的服装城。
“不必客气,只怕到时候你会骂我也说不定,我可是很严厉的。”他故做威严地咳一声。
“能跟着耿先生长见识,才是正经。”她笑着跨下手扶梯。
“好吧,看你资质怎样,如果有天分,我倒是乐意收一位关门女弟子。”
她忍俊不住,哈哈笑两声,又忙忙放低声音:“耿先生,千万不要敷衍我啊。”
“怎么会?”那边理所当然地笑,“即使你天分实在没有,我也会介绍一位要求不那么严格的老师给你的,总之,不会误人子弟就是。”
“那也谢谢耿先生啦。”她笑着走进老年服装部,仔细寻找她想要找的大红唐装。
“刚才很热闹,怎么突然又安静了不少?”他问。
“我现在在卖老年人服装的地方,人不多。”她有问必答。
“给你家中长辈买衣服?”他笑。
“我爷爷奶奶。”她也笑,“前两天买了套黄地菊花的唐装,我总觉得太素净,就再来看看。”
“应该带着老人家亲自来选。”他提议。
“哈哈,我爷爷今年八十三,奶奶过年就整八十啦,哪里那么容易拉他们下楼出门?”她笑,“就是我想,我爸妈也不放心。”
“老人家高寿,你不怎么在家,该多多孝敬才是。”他轻轻说。
“唔,我每日里彩衣娱亲,事事顺着他们心意,还算是孝顺吧。”她检讨自己。
“孝顺,孝顺,自然既要孝又要顺才是。”他很中肯。
“可惜这个顺字不好把握啊。”这几天她天天饱受压迫,难得有人肯陪她解闷,她立刻发两句牢骚。
“哦?”
“什么都要顺着他们的话,我就不用再去工作了。”她扮个哭脸,甚是委屈地抽噎一声。
“怎么说?”他却笑。
她于是将每天早上饭桌上的四人围攻小组简短介绍一遍,然后重重叹气。
“这有何难?”他忍不住地笑,“顺遂老人家的心意,将你嫁出去也就是了。”
“你说得好容易哟!”她拉长声音,一直划拉衣服的手指停下,示意一旁的小姐过来帮她取衣服。
“凭借咱们樊总的容貌才华,想嫁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还是笑。
“若是轻而易举,早就嫁出去了,哪里还用等到这时候?”她耸耸肩,拎着大红的唐装站在穿衣镜前往自己身上比画比画,问小姐还有没有再大一号的。
他安静地在这边听她与小姐讨论服装的型号与花色,而后是裤长的修改、盘扣的选择。
十分钟后,那边传来“好吧,就这两套……到哪里交款……”
似乎她就在自己身边呢,他微笑。
“哎呀,抱歉,耿先生,忘了您了!”她慌张的声音很诚实地通过网络传进耳中,他叹息。
“是我打扰了你,素敏。”他微笑着喊她名字,合上双目,想象她一脸慌张的可爱样子。
“哪里,怎么会呢,呵呵。”
他自然听出了她的应付,甚至知道她一定会抓抓头发,不觉更是莞尔。
“刚才我们聊到哪里?”他顿一下,故做不经意地往下说:“对了,是说樊总您嫁不出去。”
“哎呀,这样说,我可是很伤自尊的耶!”
她的笑听进耳,他忍住唇边愈来愈盛的笑意,只微笑着说给她听。
“那,换种说法,素敏你不过是要求严格了一点,加上太有才华,又事业有成,才害得那些想迎娶你的男人望而却步——如何?”
“这样说,还算是挺有面子的。”她故意矜持的笑传过来,要他不笑都难。
“其实,素敏你的要求可以适当放宽嘛。”他建议。
“放宽?放到什么程度才算宽啊?”那边很不满地嘟哝,“我只要求找一个我顺眼的我喜欢的,只要孝顺老人不抽烟不喝酒是个好人就行啦——这还不叫很宽松的条件吗?”
“听你这么一说,条件是挺宽松的。”他暗暗对比了下自己,发现自己除了会喝酒不太符合她的条件外,其他倒是都能顺利通过,不由精神振奋。
“所以说啊,不是我怎么清高高傲,实在是找不到那个人嘛!”很理所当然的哼一声。
“不用急,说不定明天那个符合你条件的男人就会出现呢?”他笑。
“那可真要谢谢您的吉言了,耿先生。”她哈哈大笑。
“不客气。”他眯眸,仔细地倾听着她开心的笑颜,心里,平整如镜的湖面开始微波涟涟。
而后,聊着闲天,她穿梭在各种服装之间,讨论,挑选,还价,蹭赠品,他耐心地等候在电话这头,安静地充当她的小跟班,偶尔给上一句半句的意见。
“红腰带?我家又没人过本命年,要红腰带做什么?送我那条丝巾吧,我买了这么多,你们又不肯打折,这样我心里会很不舒服唉,我心里不舒服,下次就不想来你们这里买衣服了哟。”
他微笑着听她噼里啪啦一大堆,然后在这边撺掇她:“要丝巾,也要红腰带!”
她想也不想地接受他的鬼主意,于是电话那头又是一大会儿噼里啪啦她的胡搅蛮缠。
等她双手满满地提着战利品得意洋洋地出了商场的大门,她才很疑惑地嘟哝:“我说了这么老半天,多蹭这么一条红腰带做什么啊,根本没用!”
“怎么会没用?”他得意地笑,轻描淡写地理所当然地告诉她:“今年我本命年啊。”
……
而后,那边呆呆一声哦,他再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啊。
突然想起了那次在荒滩,她哼的那首奇怪调子的歌中的半句——
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
是呀,她的声音,暖呀,暖呀。
暖呀。
每过一次除夕,意味着她又长大了一岁。
吃过热闹的晚饭,她笑嘻嘻地穿好风衣挥挥手走出家门,去赴每年一度的同学聚会。
从大学毕业那年就形成的习惯,住在同城的同学,每年大年三十晚上会相约在一处聚会,一起聊天说说八卦喝喝小酒打打牌,一起热热闹闹地守岁,到大年初一鞭炮声响了才会散了互道珍重各自回家,然后期待下一个的除夕。
先是只大学的同学,而后加上各自高中的同学,再串出初中小学的,又陆续增加上家属,再捎带家属的同学……结果到现在,原本不过十数人的小聚会已经滚雪球一样地越滚越圆,今年参加的人数竟创记录地达到了百十人。
作为这一聚会的发起人,樊素敏小姐十分地荣幸,一时接受了太多的赞美,结果有些得意忘形,控制不住地多喝了一杯,等大年初一的鞭炮响完,她才摇摇晃晃地被同学送回了家门。
到了家,大年初一的饺子应付地吃了两个,便滚到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一大觉下来,等睁开依然酸涩的眼睛,瞄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原本就不能喝酒,还闹什么瘾!”妈妈端来醒酒汤,奶奶跟在后面。
“不是高兴嘛。”她打声呵欠,捏着鼻子一口喝下一大碗的醒酒汤,然后喊嘴巴酸,伸手要糖吃。
“你三十一啦,不是一十三!”奶奶坐在她床沿,打下她手心,将一颗剥好的奶糖顺便拍过去。
她嘿嘿笑,将奶糖丢进嘴巴,小孩子一样地依到奶奶肩上,亲昵地蹭蹭脑袋。
“多大的人了,不要闹奶奶!”妈妈打她。
她哀呼一声,双手搂住奶奶要求保护。
“好了好了敏敏妈,大过年的不要打孩子。”奶奶眼里,她永远是小娃娃,慈爱地摸摸她脑袋,奶奶问:“昨天晚上有没遇到好的小伙子?”
“啊呀,奶奶,我的同学你都见过啊,都是一帮歪瓜裂枣,哪里配得上你的漂亮敏敏啊!”她讨好地笑嘻嘻,抱着奶奶一摇一摇地,“不着急啊,今年我一定领一个好小伙子回来给您看看!”
“每年你都这样说!”妈妈也坐下来,瞪她。
“今年一定,一定!”她举手发誓。
“对了,昨晚上你出去忘了带手机,手机响了好多次。”奶奶很期待地望她。
“同事朋友拜年嘛!”她应付地呵呵笑。
不是忘记,是故意不带的,除夕同学聚会的规矩……只是手机忘记了改静音。
“还有打到家里来找你的。”妈妈也很期待地望着她。
“家里的电话?”她抓抓头发,有些好奇,“谁会打咱家的电话啊?”
自从有了手机,她一般留给朋友同学同事的联络号码,都是她的手机号码啊,知道她家座机的,几乎没有吧?
“是一个小伙子。”奶奶眼睛亮亮的。
“呵呵,奶奶,不要一有小伙子打电话给我,你就抱以热切期望好不好?”她笑着扮鬼脸。“报名字了没有啊,那个小伙子?”
“他说他叫做耿中一。”奶奶十分十分地热切。
“啊?”她怪叫。
“是叫做耿中一吧,敏敏妈?”奶奶问。
“是。”妈妈目光咄咄地盯着她,“怎么以前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他是我公司一个项目的合伙人。”她还是有些接收不良,抓抓头发,有点承受不了妈妈奶奶的咄咄视线,咳嗽一声,她干干地笑:“大概是有关工作的事吧?”
“大年初一的同你讨论工作?”奶奶年纪虽大,却是脑筋灵活的很,才不肯相信她的说辞。
“他什么时候来的电话啊?”她头皮渐渐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