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具身心智:认知科学和人类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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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符号:认知主义假设(2)

然而,由于更广泛的含义,值得一提的是,人工智能和它的认知主义基础在日本的ICOT(新一代计算机技术研究所)第五代计划里达到戏剧性的高潮。1981年,日本在战后首次启动了一个涉及产业、政府以及大学的国家计划。这项计划的核心是建立一个认知装置,当未经训练的用户提出任务时,这个认知装置能够理解人类语言和编写自己的程序。一点也不奇怪,ICOT计划的核心是发展一系列知识表征的界面和基于PROLOG(高级谓词逻辑编程语言)的问题解决。ICOT计划立刻引发了欧洲和美国的反响,毫无疑问这成为主要的商业利益和工程的商战之地。(同样值得一提的是,日本政府已经在1990年启动了基于联结主义模型的第六代计划。)尽管仅是一例,但ICOT计划是一个主要证明,它证明科学和技术在认知科学研究中的不可分离性以及这两者的联姻给公众带来的普遍影响。

认知主义假设在人工智能领域有最为符合其本意的解析。与之互补的努力是对自然的、生物实现的认知系统的研究,尤其是对人的研究。这里,具有计算特性的表征也成为主要的解释工具。心智表征被当成形式系统中发生的事情,而心智活动就是赋予这些表征以态度色彩——信仰、欲望、意向,等等——的东西。因此,不像人工智能,这里我们对自然认知系统真正是什么发生了兴趣,而人们认为自然认知系统的认知表征对该系统而言是关于某物的;在此指明的意义上,这些认知表征被认为是意向上的。

认知主义与大脑

认知主义的另一个同等重要的影响是,它塑造了当前有关脑活动方式的观念。即便在理论中认知主义的符号层次与许多有关大脑的观点是相容的,但实际上几乎所有的神经生物学(和它庞大的经验证据)已经渗透在认知主义、信息加工的观点中。这种观点的起源和假设甚至往往不曾被怀疑过。

这个进路的典型就是着名的视皮层研究。视皮层是大脑中的一个区域,当展示给动物一个视觉图像时,它可以轻易地感知到来自神经元的电响应。早期报道认为,对皮层神经元进行分类是可能的,例如特征感知器,对呈现物体的特定特征——它的方位、对比、速度、色彩等作出响应。与认知主义假设符合的这些结果已经成为下面观念的生物基础:大脑通过脑皮层中特征特异性(feature‐specific)神经元获得来自视网膜的视觉信息,这些信息被投送到大脑中的下一层,进行进一步加工(概念分类、记忆联想和最终行为)。

在其最极端的形式中,有关大脑的这种观点被表达为巴罗(Barlow)的“祖母细胞”学说(grandmother cell doctrine),这个学说认为在概念(concepts)(例如某人对她祖母的概念)或知觉对象与特定神经元之间存在对应。(这等同于人工智能感知器和标注线路(labeled lines)。)这个极端观点现在已不大流行,但是大脑是对环境的特征有选择地反应的信息加工装置的基本观念仍然在现代神经科学和公众理解中占据核心支配地位。

心理学中的认知主义

心理学被大多数人认为是研究心智的学科。心理学早于认知科学和认知主义,且与两者皆不同延(coextensive)。认知主义对心理学有什么影响呢?为了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了解心理学的历史背景。

我们已经提到内省主义(introspectionism)以及它与正念静心的区别。

通常可能的情况是:起初人们想要了解心智时,他们认识到这种探索只有有限的几种可能性,而转向自己的心智将会是普遍的策略之一。19世纪西方心理学研究放弃了印度静心传统发展的路径,是因为内省主义试图将心智作为外部对象加以对待,其结果很难有观察者之间的一致性。内省主义分裂为一些不可通约的、敌对的实验室,它们遗留给实验心理学的是对作为心理学中的合法程序的自我知识的深刻不信任。内省主义被占支配地位的行为主义学派所取代。

取代向内观察心智的明显的方式就是向外观察行为,甚至有民间谚语说,“行动胜于雄辩”(Actions speak louder than words)。行为主义与20世纪早期科学中非具身的客观主义(disembodied objectivism)的实证主义的时代精神相一致,因为它完全将心智排除在它的心理学之外。根据行为主义,尽管人们能够客观地观察对有机体的输入(刺激)和输出(行为),以及随时间变化研究输入和输出的合法(lawful)关系,但有机体本身(它的心智及其生物的身体)仍是行为科学在方法上无法接近的一个黑箱(因此没有规则,没有符号,没有计算)。从20世纪20年代起直到不久以前,行为主义完全控制着北美的实验心理学。

后行为主义(postbehaviorist)实验认知心理学出现的最初迹象始于20世纪50年代。这些严格来说仍是实证主义者的早期研究者的把戏就是:发现定义和测量一个给定的遭禁的精神作用现象(forbidden mentalistic phenomenon)效果的实验手段。让我们以心智意象(mental image)为例。

对行为主义者而言,心智意象无疑是在黑箱之内的,它不能公开观察,所以不能获得观察者的一致同意。然而研究者们逐渐想出了证明心智意象实际效果的方法。指导一个实验被试在信号感知任务过程中保持心智意象,这会降低感知的准确性,而且这种效果是信道特异的(modality specific)(视觉意象对视觉感知任务的干扰比听觉感知任务更大,反之亦然)。这些实验甚至使意象在行为主义者术语中取得合法性——意象是个强有力的干涉(intervening)变量。另外,一些实验开始探究心智意象本身的行为,结果常发现它们有类似知觉意象的性质。在极具独创性的实验里,考斯林(Kosslyn)表明心智视觉意象看来是实时扫描的,并且谢帕德(Shepard)和迈特泽勒(Metzler)表明心智意象就像知觉视觉意象那样实时旋转。对其他一些先前的精神作用的(现在称为认知的)现象的研究开始在知觉、记忆、语言、问题解决,概念和决策等中施行。

认知主义对这些新兴的心智实验研究有什么影响呢?有趣的是,认知主义对心理学的最初影响是,它极大地解放了心理学研究。心智的计算机隐喻可以被用于阐明实验假设,或者甚至只通过对一个理论编程而使之合法。尽管程序完全是认知主义的(心理过程用清楚的规则、符号和表征来建模),但总体效果是打破了行为主义正统的约束,并且使长期遭受抑制的心智的常识理解回到了心理学。例如,发展心理语言学现在能够公然探究这样的观念:儿童学习他们语言的词汇和语法并不是作为强化的成对联想,而是作为有关随着认知能力和经验发展的正确的成年人言语的假设。动机被理解为长时间的匮乏(more than hours of deprivation),人们现在可以讨论目标和计划的认知表征。社会系统并不只是一个复杂的刺激,它可以作为脚本和社会图式在心智中建模。人们可以把人类的信息加工器看作是一个外行科学家,它能够进行假设检验和犯错误。简而言之,心智的计算机隐喻是在一个非常一般的、尽管隐含了认知主义的意义上被引入认知心理学的,但这导致常识理论及其在计算机模型和人类研究中操作化的一个爆发。

另一方面,其显性形式的严格的认知主义极大地约束了理论,并首先引起了哲学争论。让我们继续以心智意象为例。在认知主义中,心智意象就像任何其他的认知现象一样,只不过是由计算规则控制的符号操作。然而,谢帕德和考斯林的实验已经证实:心智意象以实时连续的方式执行,就像视知觉那样。这会驳斥认知主义吗?强硬路线的认知主义者,例如派利夏恩(Pylyshyn)主张:意象完全是更基本的符号计算的主观副现象(如同它们对行为主义一样)。为了弥合数据与认知理论之间差距的裂痕,考斯林构想了一个模型,通过这个模型,心智可以用与在计算机显示器中产生意象一样的规则产生意象:类语言运算和类图像运算的相互作用产生了内在之眼(theinternal eye)。当前有关意象争论的一个观点是:既然意象研究证明了意象与知觉的相似性,那么我们就需要有一个可行的知觉解释。

认知主义与心理分析

我们早先说过,精神分析理论反映了认知科学的大多数发展。事实上,精神分析学刚开始明显是认知主义的。就像胡塞尔一样,弗洛伊德(Freud)也在维也纳上过布伦塔诺的课,而且完全认可心智的表征和意向的观点。对弗洛伊德而言,没有东西能够影响行为,除非它受表征调节,即便是本能。“本能永远不能成为意识的对象——唯有表征本能的观念才能成为意识的对象。而且即使在潜意识中,它也只能被这个观念表征。”在这个框架中,弗洛伊德的最大发现是:并不是所有的表征都能达到意识;他似乎从未怀疑的是:潜意识,虽然与意识相比它也许操作不同的象征系统,但完全是符号的、意向的和表征的。

弗洛伊德对精神结构和过程的描述是足够一般的和隐喻性的,以至于它们已证明能够转译为其他心理学体系的语言(伴有可争议的意义损失的程度)。在英美世界里,一个极端就是,道拉德(Dollard)和米勒(Miller)依照基于行为主义的学习理论对弗洛伊德发现的再理论化,但这备受争议。厄德利(Erdely)相当平静地接受了向基于认知主义的信息加工语言的转译,这与我们更相关(或许因为弗洛伊德的预先存在的认知主义的“形而上学”)。例如,弗洛伊德的压抑/审查概念,在认知主义中就成为来自知觉或观念的信息与可接受的焦虑解释标准水平的匹配:如果超过这个标准,它会进入一个停止信息加工/访问的箱子,由此它退回到潜意识;如果在这个标准以下,它会被允许进入到前意识,也许还会进入到意识。经过决策树中的另一番标准匹配后,它或者被付诸行为或者被压抑。这样的描述丰富了弗洛伊德的思想吗?它当然有助于将弗洛伊德潜意识这样的概念转化为当今通用的科学概念。可以公正地说,很多当代欧洲的后弗洛伊德主义理论家,例如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提出了不同主张,他们认为,这样的理论化错失了心理分析历程的核心精神——即应该超越表征的陷阱,也包括有关潜意识的陷阱。

谈论弗洛伊德的“去中心化的”自我在当前是很时髦的,弗洛伊德实际上所做的就是把自我(self)划分为几个基本的自我(selves)。在派利夏恩意义上——潜意识和意识有相同类型的表征,所有的潜意识至少理论上能够或者已经成为意识——弗洛伊德不是一个严格的认知主义者。现代的严格认知主义者有更加激进和疏异(alienating)的潜意识加工的观点。当我们讨论认知主义对我们经验的意义时,我们所要转向的正是这个问题。

3.4认知主义与人类经验

认知主义研究纲领对理解我们的经验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们打算强调两个相关点:(1)认知主义假定:存在我们不仅没有觉知到而且不可能觉知到的心智或认知过程,(2)由此,认知主义导致了这样的观念,即自我或认知主体本质上是片断的或非统一的。当我们继续讨论下去时,这两点会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正如读者可能会回想起的那样,当我们提出认知科学引起了科学与经验之间的紧张关系时,我们的第一点就已经出现了。在那里我们引用了丹尼尔·丹尼特的主张,即所有的认知主义理论都是丹尼特所谓的“亚人层次”(sub‐personal level)的理论。通过这个用语,丹尼特认为认知主义假定了存在无法通达意识尤其是自我意识的“人的层次”(personal level)的心智的(不只是物理的和生物的)机制和过程。换句话说,一个人在有意识觉知(conscious awareness)或者自我意识内省(self‐consciousness introspection)中不可能分辨出任何被假定用来说明认知行为的认知结构和过程。实际上,如果认知本质上是符号计算,那么人层次与亚人层次之间的差别就会立即随之产生,因为当我们思考的时候,大概没有人会觉知到任何内部符号媒介的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