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秦帝国的野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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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秋:走进新时代(1)

秦国创立,一抬腿迈进的就是东周的春秋时期。这一时期,秦不仅要应付西边的犬戎,还要向东拓展谋求自己的生存空间。保西陲,抗西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拼的是真刀真枪。而向东部发展,则需要和那些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去周旋,仅凭武力是不够的,还需要讲政治,讲策略。这是由春秋时期的大环境决定的,也是秦国在诸侯国中的地位决定的。因此,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个微妙的年代。

周天子是左冷禅

周平王东迁成周,东周算是建立了。东周自建立至灭亡,共分为两个时期:

春秋时期:公元前770年-公元前403年。

战国时期:公元前403年-公元前221年。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继位,迁都成周,东周建立,标志着春秋时期的开始。

公元前403年,晋国的大夫韩、赵、魏三家把晋国给瓜分了,各自立为诸侯。三家分晋,异姓大夫篡权,而周王室居然承认了,这就让“天下共主”的周天子颜面扫地,彻底失去了权威,战国时代也由是拉开了序幕。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灭掉六国,统一天下,中国进入大一统,战国时代至此结束。

春秋时期三百多年,是一个地方诸侯国逐步坐大、轮流争霸的时期,同时也是一个王室衰微、大权旁落的时期。造成这种局面的,固然是诸侯势力逐渐强大而周王室自不持重、毁坏礼仪法度的结果,但最深刻的根源却在于周朝自身的政治组织结构。

周朝建国以后,实行的是“封建”的邦国制度。所谓“封建”,就是封国土、建诸侯,又叫封土建国,简称“封建”。这是西周初年所作的一种政治安排,说得更准确一些,应该是政治妥协。我们知道,当时起兵灭掉殷商的,不仅仅是周一个部族,而是以周为首领的诸侯联军,大大小小的诸侯好几百个。伐纣成功以后,自然就有一个论功行赏的问题。天下是大家一起打下来的,革命成果自然要大家一起分享。为了犒赏联军,酬谢功臣,巩固政权,新建的西周于是“裂土田而瓜分之”,一方面承认旧诸侯原先占有的土地仍然归他们所有(重新承认一下就算在手续上合法了),另一方面则是派自己的宗室功臣到新开辟的土地上做主子,建立国家。这就是“西周封建”。封,就是封国土,瓜分土地,划定疆域。具体的做法是,在诸侯国之间的边界上挖沟,然后再种上树,边界就算划清了。建,就是指派国君,并厘定等级,建立地方政权。亲戚有远近,诸侯也有高低之分,具体地说,则有公、侯、伯、子、男。靠封土,诸侯得到的是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子民,是有形的利益;靠建国,诸侯们得到的是政治地位,是无形的财富。地位不同,在周天子面前说话的分量就有轻重,在诸侯国中的凝聚力和号召力就有强弱。

就这样,西周时期,一个大国(天下)中又分出许多小国(诸侯)。这些小国虽然彼此独立,却共同拥戴一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即周天子。天子是天的儿子,代表天来治理天下。从理论上讲,天底下所有的一切(天下)都是“天子”的,正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天子的臣子,天下所有的土地都是天子的领土。天子不过是把臣民和土地承包给诸侯去管理、统治罢了。

天子在理论上对整个“天下”拥有完全的产权、主权和治权。但是,封建以后,他对天下就仅仅只有产权了。实际上,周王所直接统属的只是王畿之地,而王畿之外土地的主权和治权,都转交给各个诸侯国了。作为承包者的各诸侯国虽然不拥有天下的产权,但却拥有天子实际上并不拥有的主权和治权。诸侯在自己的“领地”上建立的国家,就是诸侯国。诸侯对于自己的领地拥有充分完全的主权和治权,他们既是统治者,也是地主,而且地位是世袭的。对于周王室,诸侯的义务不外是按期纳贡朝聘,出兵助王打仗,以及做做救济王畿内的灾患的慈善工作而已。

除此之外,诸侯国之间的外交来往,通婚、结盟、通商、战争,都是独立国家的外交行为,不需要得到周王室的许可和授权,天子在理论上也是不干预的。比如,诸侯国的王位历来都是由嫡长子继承的,即使是周天子也不能干涉。周宣王和鲁武公的小儿子戏是哥们儿,想扶植他做太子,最终引发了鲁武公大儿子的叛乱。鲁是周天子最亲近的国家,鲁国都这样,其他就更不用说了。可见,周天子对各国内政所拥有的权力,也不过就像《笑傲江湖》里的左冷禅对五岳其他各派所拥有的权力。

当然,如果某个诸侯国闹得出了格,太不像话了,天子还是会出面干预的。但这种干预至多也不过是发表讲话表示谴责,或者召开诸侯大会进行批斗,或者下达命令让其他的诸侯过去教训一下。但也仅此而已,绝对不会像上级对待下级那样进行处罚,更不会剥夺诸侯国君对领地的承包权。他的角色有点像联合国秘书长,但联合国秘书长不具有建立国家的权力,天子却有。他可以为各国划定疆域,指定国君,授权治理。这就是“封建”的应有之意。

诸侯在自己的领地内还可以进行二次分封,就像包工头一样把自己承包下来的再发包给其他人。他们所分封的则是自己的宗室子弟和王公大臣,也就是所谓的“卿大夫”。诸侯国君对卿大夫的分封和周天子对诸侯的分封,在理论上都是一样的。诸侯国君把自己领土赏赐给大夫,让他们到这片土地上去做统治者兼地主。这样,诸侯国又被分割成无数的“采邑”,也就是家。虽然国君在名义上还是土地的主人,但大夫对国君仅需要每年交纳定额的“贡赋”就可以了。至于采邑内创造出来的财富,则完全由大夫来享用。同诸侯国君一样,大夫也是世袭的。

西周的这种“封建”制度,说到底是一种“邦国”制度。天下为国,诸侯国为邦,就这样组成了一种松散的联邦或者说邦联。他的基本特色是:“一个天下,多个国家”,天下只有一个天子,各国又有自己的国君,因此又是“一个天子,多个国君”。由于这些国家有独立的主权和治权,国君也具有独立的军政大权,因此,邦国类似于联邦。

但邦国与联邦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他们的土地和子民是天子赏赐的,最起码是在天子那里办过手续的,否则就是不合法的。就像今天的婚前同居一样,尽管在一起过日子了,但缺那一个红本本,就是不合法,不被社会承认的。当然,封建也好,共主也好,都是名义和礼仪上的。各国的领土大部分都是他们自己打出来的,要扩充地盘还要打,只需到周天子那里补个手续。手续虽然比较虚,但没有还真不行。秦襄公勤王东迁,周平王许诺给他的“丰、岐之地”就仅仅是个手续,因为那一带已经是沦陷区了,有其名,无其实。

但平王还是要封,襄公也巴不得要这个手续。

还是自家人靠谱

任何一种政治制度,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更不是某个天才灵感般的奇思异想,而是应对现实环境的需要不得不产生出来的。我们这里说的“西周封建”也是这样。

汤武革命,西周灭商,是比较戏剧化的。牧野一战,周人长驱直入,攻入朝歌。战争进行得如此顺利,殷都沦陷得如此之快,让世人瞠目结舌。照后来周人的解释是:文王、武王累世积德行善,民心所向,而商纣荒淫残暴,民心离叛。

这种说法固然不假,但事实绝不至于这样简单。周人记载中无意泄露的关于商、周之际的信息中,有两点值得注意:一说是“纣克东夷而陨其身”。可见商人在牧野之战以前,曾因征服东方的外族,把国力大大损耗了,而武王正是乘了他正疲敝的好处而取胜的。一说是牧野之战,也是周人掠夺粮食的生存之战。利用了饥饿的力量,兵士自然勇猛拼命,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照此说法,当时的殷商,其实并没有到朽木难支、大厦即倾的程度,历史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偶然和突变,周人攻占了殷都朝歌。但这只能算是周人由西向东扩充势力的初步胜利,在武王克商以后,殷商残余的势力还是很大的。一方面,殷商的文化和精神还盘踞在东方人的头脑中,东方的人心还没有归附。正如孟子所说的:从成汤开始,经太甲、太戊、祖乙、盘庚到武丁,商朝的这六代君王都是贤明之君,天下皈依殷商已经很久了,政治势力和群众基础依然非常稳固,并非一时能改变的。另一方面,殷都朝歌虽然被攻陷了,只能说是殷商王畿被周占领了,但殷商的旧部和同族并没有悉数归顺和臣服。对于发迹于西方的周王室来说,要统治整个“天下”,路漫漫其修远兮。

正是因为西周初建时这种复杂的政治局势,武王攻陷殷都以后,并没有凭借武力把殷都和殷王畿强行占据,而是采取了“软着陆”的策略,把殷纣王的两个儿子武庚和禄父封在那里统治商的遗民,并派自己的两个兄弟管叔和蔡叔协助他们。说协助是好听,其实就是监视。武王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特别厚道,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一区域是殷商民族意识极其顽固的根据地,是“殷顽民”的聚集地,而在当时交通不便的情况下,这个地区距离周的根据地“丰、岐之地”实在太远,鞭长莫及,显然最不容易统治。如果把自己的力量和势力强行安插在那里,可能会让这些“殷顽民”狗急跳墙,起到相反的效果。将于取之,必先予之,武王乐得做一个人情,来个商人治商、高度自治。

到了后来,令人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前面讲过,武王死后,幼子成王继位,周公辅政。管叔、蔡叔心怀不满,鼓动武庚和禄父勾结淮夷各族发动了一场叛乱。周公亲自挂帅,东征三年,才平定了这场叛乱。叛乱结束后,周王室对殷商遗民仍然没有赶尽杀绝,除了采取分化的手段削弱其势力外,还把殷商的贵族后裔微子启分封到了宋,以承祭祀。这表明,周人到这个时候仍然没有能力宰制殷朝的遗民。周朝所分封的诸侯地位最高的就是“公”。而遍观周室诸侯,唯一能够称之为“公”的,仅有宋的国君,他的政治地位之高,可见一斑。这样做的目的也许只有一个,仍然是安抚和拉拢。

至于殷商王畿之外的其他地方,周则是采取了分封、建国的方式予以占领。形式上是分封建国,实质上则是武装占领,因为这些地盘根本还没有纳入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周王把自己的宗室、功臣分封到各地去做主子,一是统治占领该地区,取代原来的旧势力;二是扩张地盘。每一次对外分封,都是势力范围的一次拓展。统治占领要用武力,因此必须赋予各路诸侯充分的权力,尤其是军权。没有军队,就谈不上占领。正如近代国家的海外移民,背后肯定有强大的武装军队作后盾。钱穆先生说得妙,这种“封建”实质上就是一种侵略性的武装移植和军事占领。

这种占领和移植,就好比插红旗占地,插一个红旗,占领一个地方,然后再以这个地方为核心,向外拓展。由此,周朝的地盘比商朝扩大了很多。其实,西周开始分封的时候,诸侯国得到的土地是很少的,因为周王室本来就没有占领多少。只是到了后来,各诸侯国拓疆开边,地盘都是自己打下来据为己有的。当然,打下来以后还需要到周天子那里补个手续,才算合法。秦的建国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当初周宣王一冲动,慷慨地大手一挥,就赏给了秦襄公“丰、岐之地”。但这个地方是个沦陷区,秦要想拥有这个地方,必须真刀真枪地从犬戎手里夺回来,而不是直接到那个地方去捡现成的。其他西周初期所分封的诸侯国大抵也是这样,只不过难度相对小一些。

通过这种封建制,周王室的力量也大大增强了,最起码在西周早期是这样的。

通过分封,西周的政权呈现出一种“蜂窝状”的结构。同气连枝的小政权遍布各地,而这些小政权的君主彼此之间又有着“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他们不是父子,就是兄弟,怎么会不相互信任?如果把周王朝比作一棵大树,那么,周王室就是根,而各地诸侯则是枝叶,枝叶伸展得再远,也离不开根,而繁茂的枝叶又保护共同的根系。

西周初建,在王畿之外一共分封了一百三十多个诸侯。其中,分封周天子兄弟的诸侯国十五个,分封姬姓同宗的国家有四十个,加在一起是五十五个,几乎占了总数的一半。而且这些诸侯国都是“首封”,不是在武王克商之后,就是在周公平叛之后封的。在这种情况下,遍地是自己的兄弟儿孙,周王室的政权能不巩固吗?

正因为这样,周朝虽然经历了春秋、战国的动荡纷乱,还是存活了七百多年。特别是在有外患的情况下,这种“蜂窝状”的政权结构更具有无与伦比的优势,因为你灭掉一个还有另一个,悉数灭掉几乎不可能。后来大秦帝国放弃封建制而推行郡县制,正是他迅速灭亡的一个根本原因。如果秦始皇效仿周王朝分封自己的子弟到六国,怎么会才两个皇帝就撑不下去了呢?但是,虽然这种政权结构不怕外患,但却惧怕内忧,它的软肋正是“祸起萧墙”。周王朝因为“封建”而强盛,而“封建”反过来又将把周王朝推向了一条不归路。估计这就是马克思同志所说的历史的辩证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