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秦帝国的野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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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春秋:走进新时代(2)

建设封建主义“和谐社会”

夏朝和商朝实行的也是封建制,但是远远没有周朝成熟。原因就在于,有夏商特色的封建主义建设没有同时搞好精神文明建设。而只有在周朝,封建制度和宗法文化才真正结合到了一起,使得周朝在中华大地上存在了七百多年。文化,文化,就是人文教化,说好听一点,就是教育,要让人脱离野蛮,成为“五讲四美”的文明人。说不好听一点,就是管理你的一种手段。教育远远要比管制、压迫有效。用现在的话来说,管理成本要低得多。成本低,收效快,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夏朝和商朝也不能说没有文化。只是他们的文化不够精致,经不起推敲,教育改革没有深入人心,结果被历史淘汰了。就拿商朝来说,他奉行的是一种巫鬼文化。殷人迷信鬼神,相信天命,甚至到了无事不占卜的地步。大到战争是否有利、庄稼何时播种,小到明天是否刮风、出门是否会摔跤,等等,都要占卜。商朝的统治者也正是靠装神弄鬼来愚弄老百姓的。在殷商人看来,人死后灵魂是会上天的。地上的王死了,不叫死,叫“宾天”。他们“宾天”以后,就到了天上的神——“上帝”身边,仍然当他的主子。而老百姓死了以后,灵魂也上天,但上天以后还是老百姓,仍然被“宾帝”管着。如果他们的子孙在地上不听话,他们在天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是,就是这个大搞迷信的商朝,却没有神明来撑腰,结果被来自西方的周部落给灭了。周部落也同样迷信天命,更敬畏鬼神,但他们却不像殷商那样眼巴巴地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上天上。他们重视人事、以德治国,把商朝的所有部落几乎都拉拢过来了。结果,武王伐纣时,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就打到了朝歌。夺取天下后,周王室更是从殷商的灭亡中吸取了教训。他们深刻地认识到:天上不会掉馅饼,没有神永远会保佑他们。只有以德治国,以人为本,建设和谐社会,上天才会垂青。

正因为这样,周公说:“上天只会眷顾那些施行仁政的王朝,它的意志并不是永远不改变的。”敬畏上天是很重要的,但更要重人事。只有尽到了人事,才有资格去祈求上天的赐福。这就是“尽人事而知天命”。

就这样,周王朝抛弃了殷商的鬼神文化,取代它的是道德文化。什么是道德?

用孔子的话来说,就是要讲“仁”。那什么是“仁”?仁就是爱人,就是要以人为本。但是,爱也不能盲目地爱,否则就是滥爱。爱是要讲究对象的,最主要的是一种血缘伦理的爱。按照人之常情,首先要爱自己的父母、兄弟,然后再由己推人,这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爱要表现在行为上。当儿子的,自然就不能和老子吹胡子瞪眼,拍桌子叫板,而应该讲究礼数。而当父亲的,当然也不能嬉皮笑脸,为老不尊。这就叫“父父子子”。也就是说,父亲应该有父亲的样子,儿子更应该有儿子的样子,地位是万万不能颠倒的。君臣关系也是如此,臣子对君主要死心塌地,而君主对臣子要不时给点小恩小惠。这就是“君君臣臣”。无论是父子,还是君臣,要实现这种和谐的“爱”,必须要订立一些礼法。没有规矩,道德就会被破坏,爱就荡然无存,就不和谐了。

既然血缘伦理之爱是人之常情,那么,遵循礼制也就是发自内心的了。就这样,周室王朝从血缘伦理入手,建立起来了自己的礼乐文化。这种文化对于巫鬼文化而言,进步可不小。周朝强调的“尊礼”,其实就是重人事,重伦理,重情感,以礼乐教化代替刑法律令,用人情代替恐吓,以血缘为纽带,以等级为根本。这种脉脉含情,无疑比装神弄鬼、杀人如麻更得人心。老百姓欢喜得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教化,同时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统治,那社会就和谐了。

其实,对周王朝而言,人有没有爱心是次要的,关键是人是不是遵从他们所制定的礼制。因为后者才是统治者所关心的。所以,周公制礼,才成为了中国历史上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礼就是按照血缘关系划定亲疏关系,再由亲疏关系决定人的政治地位和权力大小。周朝的分封就是按照血缘亲疏远近关系不同而划分的,从而有了三六九等的区别。前面说过,各路诸侯国君有“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像鲁国、齐国、晋国,这些诸侯国国君,不是周天子的儿子,就是周天子的兄弟,政治地位自然就高,被称为“侯”。而秦国,一开始的时候地位很低,也就是个“子”。只不过到了后来,秦国发达了,秦穆公称霸,才被称为“伯”。这对秦国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荣誉了。而楚国,这个喜欢自称蛮夷的国家,地位最低,一直被称为“子”,所谓“楚子”指的就是楚国。

所以说,到了周王朝时期,封建这一政治制度才真正找到了和自己相匹配的文化。从此,宗法文化和封建政治组织,互为表里,相互依托,直到今天仍然影响着我们。我们中国人喜欢把“国”和“家”放在一起说,就是“国家”。其实,“国”和“家”的结构是一样的,“家”不过是减缩版的“国”,“国”也不过是加强版的“家”。“家”中最基本的关系是“父子”,那么,“国”中最基本的关系是“君臣”。

而且,最基本的君臣关系就是由“父子”关系演变来的。从“家”到“国”,就像水的波纹一样,层层散开,最基本的规则不过是把“父父子子”推演为“君君臣臣”。天子下面有国君,国君下面有大夫,大夫下面还有平民和奴隶。一级级的包工头,下级虽然对上级称臣,但在自己的领土范围内却又是老子天下第一,身兼统治者和地主二职。天子有天下,国君有国,大夫有家。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也是波浪式地从小的范围扩展到更大的范围,把“和谐社会”的要旨从家里一直贯彻到全天下。

宗法文化也好,封建制度也罢,说到底都是一种贵族统治。贵族身份是由出身决定的,是靠血液决定的,而不是靠所谓的能力和品德,是“任人唯亲”,搞裙带关系,而不是“任人唯贤”,像考公务员似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贵族的后代还是贵族,可以继承爵位,分封土地,担任官职,哪怕你再无能。

平民的儿子还是平民,奴隶的儿子还是奴隶,哪怕你再有才。而秦国,因为没有接受这种所谓文明的教育,被东方诸侯斥为“蛮夷”。但是,这种和谐的封建制度和宗法文化所蕴含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更是无法克服自身的这些缺陷。而“不文明”的秦国,反而因祸得福,成了最后的胜出者。当然,这是后话。下面还是让我们来看一看宗法文化的崩溃和封建制度的瓦解吧。

亲情渐渐地淡了

“封建”的推行来自于对血缘的信任。这种亲情关系曾经使西周一度强大,但继续走下去,却成了周王朝走向衰败的内在毒瘤,在其中起作用的是时间。时间长了,亲情自然就淡了,久而久之,这种亲情就会被打破。张荫麟先生作了个有意思的比喻,周王朝的组织模式就像一个几代同堂的大家庭,一开始是一个精明强干的祖爷爷带着几个儿子,在艰苦中创业,置办家当,存积家产,打造了一个富足而亲热,人人羡慕的五好家庭。可是,等到这些儿子娶了老婆生了娃之后,他们对于父母和他们彼此间,就变得有些疏远了。到了第三代,祖孙叔侄或堂兄弟之间,就会有背后的闲话。家口越增加,良莠就越不齐。到了第四、第五代,这大家庭的成员间就会有仇怨、有争夺、有倾轧,他们也许就拌起嘴、打起架甚至闹起官司来。

到了东周初期,周王朝的内部已经有了类似的情形。王室和诸侯间的冲突,诸侯彼此间的冲突,公室和氏室间的冲突,氏室彼此间的冲突,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膨胀的权力欲让他们不再把那位天下共主的周天子放在眼里,直接导致天子势力衰微,王命不行。就拿鲁国来说吧。鲁国是周公所封之国,是血统纯正的姬室宗国,是和周王室在血缘上最亲近的诸侯国。但是,到了公元前770年,周平王受申、徐等诸侯国拥戴继位,鲁国却态度冷漠,没有表示拥戴的意思。周平王东迁洛邑,护送勤王的有申、秦、晋、郑等诸侯,这些人要么是外族(秦、申),要么是亲缘关系疏远的诸侯(晋、郑),以鲁国为代表的东方诸侯没有一个响应,要么装聋作哑,要么漠然置之。可想而知,平王迁都洛邑以后,这些诸侯能听命于他吗?

公元前720年,周平王死,鲁国国君鲁隐公竟然不奔丧,哪里还把什么亲情放在眼里。

还有郑国,依仗自己护送并跟随平王东迁有功,一时威风得不得了,就连齐国都向他称臣。“郑伯以齐人朝王”,说明当时齐国朝见周王也得通过郑国君主的引见。郑庄公身为王朝卿士,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处处为自己谋利益,发展郑国本身的势力,并不是一心扶持王室。这样就逐渐同王室发生矛盾,以至于后来周郑之间由交质到交恶,最后直到动刀子。公元前705年,周桓王率领蔡、卫、虢、陈诸国讨伐郑国,楚庄公发兵抵御,双方在繻葛(今河南长葛北)展开大战。结果王师大败,周恒王的肩膀上还挨了一箭。自此,周王室威信扫地,颜面丧尽,仅成了一个空壳,再无实权。

诸侯和王室之间屡次发生冲突的同时,各诸侯国国内也没有闲着,国君和大夫之间的冲突和斗争也是乱得一塌糊涂。公元前712年,鲁国发生了弑君大案,鲁恒公杀掉了自己的哥哥鲁隐公,自立为鲁国国君。发生这样的篡权事件,实际上是诸侯国国内国君和大贵族之间一次真刀真枪的冲突。这一次开了口子,篡乱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停息过。公元前710年,宋国的太宰(相当于宰相)华督杀掉了主子宋殇公,立宋庄公;公元前709年,晋国的大贵族曲沃武公(他的爷爷成师是晋文侯的弟弟,被晋文侯的儿子晋哀侯封于曲沃,称为恒叔)杀掉了晋哀侯,第二年,又诱杀了他的儿子小子侯。公元前679年,周僖王在无奈之下,只能正式任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从公元前712年到公元前694年短短19年的时间内,诸侯国内的权贵们,在不断膨胀的权力欲的驱使下,父子反目,兄弟成仇,诸侯和大夫之间,祸乱频起,血腥四溅。

随着王室的衰微,诸侯国之间也开始出现兼并的现象。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西周初期,大大小小的诸侯国一共有一百七十个,其中一百三十九个有国名,他们的地理位置也可以考证。可是,到了东周的春秋时期,就只剩下五十多个了,其中的大国也就十几个(到了战国时期,还剩下七个,称为“战国七雄”)。据可考的记载,楚吞并的小国有四十二个,晋吞并十八个,齐吞并十个,鲁吞并九个,宋吞并六个。那些不见经传的兼并厮杀,更是数不胜数。

诸侯之间耗子动刀窝里反,给了“诸夏”周围的戎狄以可乘之机。其实,戎狄和周王朝所谓的“诸夏”本没有泾渭分明的界线,言语与穿着上都没有什么根本差别。楚国拍着胸脯说自己是“蛮夷”,之后与中原诸侯会盟,也没有人把楚国当蛮夷看了。说到夷狄和“诸夏”的根本区别,更多的还是在文化生活方面。夷狄大多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走到哪里算哪里。而周则是靠耕种发家立国的,世世代代以农业为生,过着一种耕稼的生活。耕稼就需要稳定,需要定居,需要风调雨顺。

所以要修建城郭、开拓土地、兴办水利。而游牧民族则不需要这些,在与诸夏的交往中,他们很乐意拿自己的土地去交换食物和衣物,因为土地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用处。耕稼的生活能够把剩余的粮食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即使发生了自然灾害也不会饿死。而游牧的民族就不一样了,一旦发生了变故,没有了吃的,他们的唯一出路就是去掠夺。诸夏和夷狄之间,平时彼此都要加以戒备才勉强能够做到相安无事。现在,中原发生内讧了,周围这些以游牧为生的戎狄,怎么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趁机揩油的好机会?

史书记载,春秋时期,自公元前662年至公元前595年近七十年的时间内,是诸夏被戎狄欺压、侵略最为严重的一段时期,那个真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据统计,狄侵略齐国七次,卫国六次,晋国五次,鲁国两次,邢、宋、温、郑、周各一次。卫国最惨,被逼两次迁都(卫原来都城朝歌,在河南淇县东北;第一次迁到楚邱,在河南滑县东,后来再迁到帝丘,在河北濮阳),国境大半沦陷,后来幸亏有齐桓公相救,总算免于亡国。邢国也被迫迁都(邢都城本来在河北邢台,迁到了山东东昌),也是仰仗齐桓公施救才没有亡国。成周被狄攻陷后,周襄王逃到郑国,在晋文公救助下才得以复国。结束狄患的功臣是晋国,他于公元前593至前592两年间,倾全国之力剿灭赤狄;又在前530至520年间灭了东方白狄的大部分。经过这两仗,邢、卫两国的沦陷地都并入了晋,晋国土地拓展了一倍以上。

周王室衰微,中央的话没人听,地方政府互相兼并,戎狄外患又四起,以上这一连串的反应正暴露了封建制日渐显露的弊端。宗族和姻戚的情谊经过的世代越多,就越是疏淡,君臣上下的名分,最初靠血缘亲情维持。但名分背后的亲情一旦消失,自己做老大的权力欲望就会走到台前。于是,名分成了纸老虎,被戳得像马蜂窝一样,它的窟窿愈多,威严就愈减,那所谓的“八佾舞于庭”、“礼崩乐坏”就自然不可避免了。